这还是安明第一次来慧妃的问贤宫。
入宫这么久,竟也没人说过她。
而与她相比较,嘉平显然熟门熟路。她都不用丫鬟在旁边伺候,自己为安明带路。
嘉平按照平日的路径,打算顺着廊桥去寻何语媛的。
下了廊桥之后,在一个拐角处,却听见了有人谈话。
嘉平本来就是个喜欢听热闹的,当下也不顾忌着自己身份尊贵,趴在墙角就开始偷听。
见她这模样,安明也只能站在原地等嘉平。只是因为站得距离太近,所以丫鬟的交谈声还是飘入了她耳朵。
“你说蒲家少爷是不是喜欢上其他女子了啊。”
另一道声音传来:“怎么会?不是说他与何二小姐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吗?”
发问的那道声音明显压低了些,仿佛是怕人听见。
“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事什么事?你别卖关子。”
“最近啊,蒲公子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姑娘,同进同出,和何姑娘已经很久没见过啦。”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另一道声音插进来,说得头头是道:“是蒲公子背信弃义,何姑娘已经不再与她有瓜葛了。”
“当真?”
“哄你们作甚?”
最先发问的丫头有些唏嘘:“这就是青梅枯萎,竹马老去的现实版本吗?”
“人心都是会变得。”
年龄稍大一些的丫鬟唏嘘道:“没有谁会一直热爱。”
……
她们这边谈的开心,嘉平却有些压抑不住怒火。
她“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正准备过去教训教训那几个多舌的丫鬟,却被人捷足先登。
“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什么呢?!”
“事儿都做完了吗?”
“一天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嚼舌根。”
“呸!”
阿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此时正站在方才那几个丫鬟面前,教训那几人。
只见她们面有怨色,却还是忍了下去,默不作声,任由阿昼骂她们。
阿昼骂了个尽兴,嘉平也觉得自己出了口恶气,对阿昼是越看越顺眼。
待阿昼打发掉那几个女子之后,她才笑着上前:“好阿昼,你这通话,可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谁料阿昼却唉声叹气。
“唉…”
“骂了她们一通又怎么样,何姑娘还不是都听去了。”
安明疑惑:“阿若也在?”
阿昼苦笑,朝她身后指了一指。
安明和嘉平看过去,看见一个仓皇的人影。
她似乎是浑身乏力,只是向前走一步,就险些跪坐在地上。
那是何语媛。
意识到这个之后,嘉平和安明连忙追上前,想要探知她的情况。
“阿若…”
也不知何语媛有没有听到安明和嘉平的声音,反正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葱白的手,扶住柱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心口,又走上了廊桥。
何语玫怏怏不乐地回到了暂时的落脚处,也未曾去理会追在她身后的两人。
她一进门便听见了啾啾的声音:“阿若累不累啊。”
还没见到啾啾,只是听见了啾啾的声音,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她红着眼眶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鸟架前,而鸟架内的那只虎皮鹦鹉一见到何语媛,分外亲热的从鸟架内飞出。
在她身侧盘旋几圈之后,才落在何语媛的肩头,气定神闲,威风极了。
何语媛感受到肩膀的重量之后,哭的却更加厉害了。
“阿若阿若不伤心。”
虎皮鹦鹉一直重复着这句干巴巴的安慰,就一句话还是蒲仁教了许久才学会的。
想到这,何语媛脸上又笑了起来。
虽然她的嘴角向上弯着,可是泪珠不停的掉落,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啾啾,便是蒲仁送给她的。
何语媛的泪滴,将啾啾身上艳丽的羽毛都给浸湿了。方才还威风神气的虎皮鹦鹉现在像只落汤鸡一般,丑得惨不忍睹。
许是万物皆有灵,啾啾并没有躲避,而是任由何语媛的泪珠,滚落在自己身上。
虎皮鹦鹉重复着他会说的话,可能是想安慰自己的主人,让她莫要再哭泣了。
“我该怎么办啊。”
声音悲泣,催人泪下。
啾啾再张口,就是尖锐的嘲讽:“丑八怪来啦,丑八怪来啦!”
何语媛听见这话,顾不上伤心,连忙把眼泪擦干,强打笑容对着嘉平。
她说:“啾啾不是故意的。”
嘉平一见虎皮鹦鹉,便没好脸色:“它不是,蒲仁是。”
啾啾见嘉平走进来,便掐起嗓子叫道:“丑八怪离阿若远一点!丑八怪离阿若远一点!”
嘉平却自顾自地坐下,让暗自憋笑的阿昼,给自己倒了杯茶。
倒好了,她又不喝。
“我一直都知道,蒲仁是这么称呼我的。”
她笑着说:“可我不曾想,原来你也知晓。”
“姝柔…”
何语媛神色慌张,似乎想说什么,可被肩上的虎皮鹦鹉抢先。
“丑八怪快走,丑八怪快走!”
“啾啾!!”
何语媛难得对虎皮鹦鹉动了怒,但终归也只是吼了它一声。谁料这让虎皮鹦鹉气愤不已,它浑身的毛炸起,扑棱翅膀就飞到嘉平身边。
“啊!!”
嘉平一张白皙的脸蛋,多了三道血痕。
安明见此,连忙折了虎皮鹦鹉的半边翅膀,然后将它扔到何语媛面前。
“啊,公主!”
阿昼也手忙脚乱地传太医,问贤宫顿时忙成一锅粥。
而嘉平却坐在原地,也不用手捂住伤痕,就这样任由血流下。
她看着何语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这件事,我完全可以处死蒲仁。”
“不…”何语媛不住摇头,对着嘉平求饶:“啾啾它不是故意的,姝柔你不要生气…”
“闭嘴。”
嘉平微微一笑,眼中再无其他情绪:“你已经不配叫我姝柔了。”
她眼中的嬉笑之意收敛,贵气和压迫感就这样倾泻而出。
“本宫曾以为,你是和氏璧,看着像顽石,可只要仔细打磨,就会成为不世之宝。”
嘉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可原来,是本宫看走了眼。”
“顽石,终归只是顽石罢了。”
嘉平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回凌元宫。”
“以后,本宫不想听到和何二小姐有关的事情。”
她就这样离开,一直未曾回头。
安明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无限唏嘘。她们二人,曾经可以说的上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可现在,也是闹到这幅模样。
她叹气,紧接着又对阿昼说:“把这里整理一下吧,还留有血迹。”
她一说话,何语媛才发觉安明竟然还没有离开。她像是抓住了浮木的落水之人,死死地抓住安明。
何语媛问:“是我错了吗?”
安明笑着说:“是你错了。”
“你既舍弃了蒲仁,那就应当言行一致,而不是带着这只讨人嫌的鹦鹉在身边。”
“它只会让你,让嘉平过得都不安生。”
“可…”何语媛泪流不止:“那是他送我的,我已经养了四五年了,又怎么能丢下。”
“那你听见别人说你和蒲仁的事情,又为何做出那般模样?”
“我…”
安明没等何语媛回答,继续说:“可能是嘉平与你玩闹惯了,你竟不知道她是元庆帝的掌上明珠。”
“冒犯她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只有蒲仁。”
安明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和何语媛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那只有气无力趴在地上的鹦鹉。
她对着鹦鹉轻声开口。
“嘉平。”
鹦鹉虽然虚弱,可发出的声音依旧尖锐刺耳。
“丑八怪丑八怪!”
“嘉平。”
“烦人精烦人精!”
“嘉平。”
“滚远点滚远点!”
…
安明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尝试。而虎皮鹦鹉,也一次又一次地配合安明。
也或许说是配合以前的蒲仁。
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安明这才转头对何语媛说:“我不知道,嘉平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模样。”
何语媛不停地摇头,泪珠滚落,却没有人再心疼。
安明说:“你对不起嘉平。”
“她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难道不比蒲仁多?”
“你却一直只看得见蒲仁。”
安明蹲下身,语气冷漠:“你真可悲。”
“不…”
何语媛死死地拉住安明的袖子,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安明却没有动作,而是就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何语媛。
她听见何语媛的声音隐隐有崩溃的意思,却依旧是无动于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
安明微微一笑:“你没发现吗,因为蒲仁而和你生气的人,从来只有阿芜和嘉平。”
“你想不明白吗?”
“我和你,相识也不过一年,她们确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
“她们为你多考虑,多思量。”
她轻轻一叹:“可为你多思量,却闹成现在这么一副不可开交的模样。”
“反倒是我这个情谊最淡的人,现在还能陪在你身边。”
“阿若啊…”
安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有将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长叹,消散在问贤宫之中。
“你为了蒲仁,寒了多少人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