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不知何时,冰雪逐渐消融,绿意萌发。可林遐所着衣物,却丝毫不见减少。
近日里来,安明感觉林遐身上已经不再是淡淡的药味了,他像一个药罐子一般。
但是不呛鼻,至少安明挺喜欢他身上的这股味的。
今日本应该是她习字时间,她在房间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林遐。
她左瞧瞧右看看,一会摸一下毛笔,一会折一折宣纸。
但是时光依旧难捱。
后来甚至站起身来,跑到了林遐的位置上去坐着。
就在此时,门从外侧打开了。
安明听见动静立刻动起来。
外面的人都还没完全进来,她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伸手拿毛笔了。
令安明失望的是,进来的人,并不是林遐。
而是之前在殿外守着的侍卫,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
那人一见安明便说道:“太子妃,殿下身体抱恙,今日委屈太子妃暂且休息一日。”
安明有些担心:“殿下怎么了?”
那人直言:“太子妃还是不要知晓得好,这是殿下的意思。”
安明本来还想追问一二,但听他说那是林遐的意思,便歇了心思。
手上的毛笔被她玩出了花来,面上却不见任何表情。
谁知那男子就在一旁站着,看着安明,一动不侍卫
安明被看得颇有些心气不顺:“还有什么事情吗?”
侍卫忙说:“殿下叫小的带太子妃去见一人。”
安明打量着眼前这人,问道:“你叫什么?”
那男子回答道:“子。”
“知?”
那男子听着好像是有些不对,却没打算与安明多费口舌,而是敷衍地点头,当是认下了这个名号。
安明表情却收了起来,方才还一派饶有兴致的模样,现在变得神色淡淡,叫人猜不透内心所想。
这一切若非是直接发生在子的面前,怕是他也不会想到,一个姑娘居然可以变脸变得如此快,便说是换了一个人,想必没看见的,也不会有太大的疑惑。
“要见谁?”
“王衷。”
安明垂眸不语,想了一下便知晓了是要去见谁,内心倒开始担心起了林遐来。
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了。
她随着子走出房间后,另一个男子从房梁跃下,也出了门。只是他的方向与王眠的不同,他是去太子的寝殿。
暖意融融,寝殿内的人心惶惶。就连平日里难得见其踪迹的元庆帝,此时都坐在榻前,布满皱褶的双手里包裹的手,苍白透明,甚至可以看见指尖泛青。
而这双手的主人,此时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安静恬然。
若不是干裂的唇和乌青的脸色,以及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怕是都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李太医啊,怀安怎么样了。”
阿牧佑帝早已失去了往日里威严的模样,他满脸担忧之色,鬓发也凌乱了。
眼里是藏不住的疲惫,他紧紧握住林遐的手不住颤抖。
让所有人都明白了:面前这人,不仅是皇帝,也是父亲。
李太医听见皇上如此问,一时也是百感交集,看着床上面无血色太子,只是叹息个不止。
“说!”
帝王的怒气来得总是毫无预兆,倒是吓到了正在感怀的太医。
李太医被吓得一个抖擞,叹息声被拖得特别长。
这叹息声,听得元庆帝的神色,越发恐怖。
李太医道:“太子殿下的情况陛下也知晓,现在看来,仿佛是要缓和了些。”
元庆帝脸色稍霁,似是放心了些。
可榻上之人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如何,猛地咳出一口乌黑色的血来,又沉沉睡去。
“你管这叫好转?”
元庆帝看着那刺目的血迹,气得脸上的肉都跟着都颤抖起来。
李太医见天子脸色,立刻跪下。
在一旁伺候的宫娥,见阿牧佑帝发怒,也随着跪倒在地。
不多时,寝殿内除元庆帝外,再无一人站着。
这一切,安明都不知道。
她跟着子,出了宫。
她坐在轿子内,随着轿子一路颠簸。
她也不掀开轿帘,看看附近。而是像一尊大佛一般,安稳的坐在轿子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明回神之时,轿子已经停下了。
子说:“太子妃,到地方了。”
安明伸手,掀开了轿帘。
也不理会子伸出来想要扶住她的手,动作轻巧的便出去了。
她环顾左右,大片大片裸露的土地,上面没有任何植被。黄色的泥土含着石块,散落在地面上。
空旷的荒野,不见人家。
安明也不惊慌,因为她知道这是林遐身边的人。
她镇静地问道:“附近并无人家?”
子说:“往前百余步,得见一岔路口,向左行至尽头,农田桑陌处。”
安明问:“你这样说话不累吗?”
子说:“往前直走,会看见一个岔路口。然后你左转,有一处种着桑树的垅田,桑树下的茅草屋,便是王衷的住所了。”
安明轻笑一声,然后便向前走去。
走了十余步,发觉并未有人跟上,心下警铃大作。
她回头,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站着不动?”
子回答:“殿下吩咐,此时我们守着便可。”
安明问:“若我有个三长两短?”
子答:“殿下说,可放心良娣,她不会出事。”
安明听他如此说,倒是笑得十分开怀。
原来,他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啊!
她也不再为难子,只身一人又向前走去。
她独自一人,走在这黄土大道上。
远处的天空,更像是一块烟蓝色的绢布。璀璨的阳光,染红了高处的云朵,为绢布织上耀眼的金线。
金色下方是层层叠叠的墨色,颜色逐渐加深,层次分明,天际与地面交界处出现了奇异而又美丽的彩虹。
随着安明缓缓向前走去,穿过荒野,走过田桑,最终到达目的地。
而田坎里,一个着短打衣衫的男子,背对着安明,对着田地挥汗如雨。
他锄头挥得用力,可惜许是力没使对,锄头下的瓜苗被他连根铲起。
而杂草,迎风招展。
安明想着子说的话,然后四下观望,确定了这老农,便是自己要寻之人。
她站在田坎边上,对着老农,声声呼唤。
“王衷!”
在地里,将锄头舞得虎虎生风的老农,听见了安明的声音,吆喝着转过头来。
“这呢!干什么…”
待老农完全转过身来之后,他看清了安明的脸,也丢掉了接下来的话。
他丢下锄头,跌跌撞撞地向安明靠近,似乎是想要把她瞧得真切些。
安明就看着那老农,快步向自己走来。
王衷走到安明面前时,便发了痴似地看着安明的脸。
看到老泪纵横,涕泗横流。
他用沾满泥土的袖子,擦了擦脸,一边还颤抖地问到。
“女娃娃,你找我有啥事啊?”
安明听着这口音,分外耳熟。
她以往还小之时,所听的便是这样的话。
她看着面前和蔼的老人,一身补丁衣服,虽破但是干净整洁。
头发也梳的整齐,用一块布条绑住。
脚下的草鞋被磨损的极其严重,甚至于在脚背上的几处已经断裂开来。
安明问:“老伯你,知道王瑛王大人吗?”
老汉的泪流的愈发厉害了,甚至于部分泪水,将他脸上的淤泥冲掉了些。
露出他的皱纹。
老农含泪说:“王大人,是我的恩人啊。”
说罢,又用袖子擦拭泪珠。
老农问:“女娃娃,你可有家人?”
安明回答:“我是乞丐,一直在久安乞讨。”
“那…”他还想问什么,却被安明打断:“我是王太傅之女。”
她方才说完,只见她对面的老农,竟是缓缓地跪在她面前。
他跪在田坎上,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安明还可以听见他的悲鸣声。
“小姐啊!”
“属下居然还能再见到你!”
“老爷!这是小姐啊!”
…
安明看着面前跪趴在地的人影,知道了这人,便是父亲身边的人,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
空旷的田野上,只留下呜呜的哭泣声。
待安明稍微冷静了些后,才记起来王衷还跪在地上。
她赶紧将王衷扶了起来。
王衷立刻恭敬的反手扶住了安明。
“小姐,且去我屋内喝口水吧。”
安明点头后,他二人便互相搀扶着,朝树下的茅草屋内走去。
待走得近了些,安明却发现身边之人的脚步渐渐迟疑。
她转头看过去,只见王衷一副为难的模样。
王衷说道:“小姐,我那屋子有些破,还是不去了吧。”
安明却说:“流浪数十载,有落脚处便已知足了。”
王衷闻言,又是一阵心酸落泪。
待走到屋前,安明才发现这茅屋,真的挺破的。
房顶不是由瓦楞做的,而是由一捆一捆的稻草,绑起来,再铺在上面。
可能是收成不大好,稻草数量也不多。房顶的稻草都铺的很稀疏,甚至有几处没有稻草,而是空的。
房门并未关上,一扇齐腰高的小门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安明一眼便透过房门,看见了空旷的里间。
一张没有被褥的床,一口缺口的锅,一张三只脚的桌子,一堆干草。
以及,厚厚的一摞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