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看着眼前的茅草屋,脑海内立刻想到了一句诗。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她似乎看见了,王衷在狂风暴雨中,苦笑着望着漏雨的屋子,守望至天明。
安明被王衷扶着,进了屋。
王衷:“小姐,坐这吧,这有凳子。”
安明连连推迟:“衷叔,你坐,我站着就可以了。”
王衷:“小姐,属下凳子干净得紧。”
安明听他这么说,觉得在推辞下去怕是会让老人家伤心,便坐下了。
三脚的凳子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还是能坐的。
王衷看安明坐下,就在一旁站着,也不去另寻个地方坐下。
安明见他一直站着,立刻起身:“衷叔,若你站着,我又怎能独自坐着呢?”
王衷:“好好好,属下这就坐,这就坐。”
他一边应和,一边用袖子擦拭眼角。
然后坐在了旁边的干草上。
安明:“衷叔,你可以给我说说我父亲的事情吗?”
她眼含期盼地看着草堆上的人,一脸向往。
“我想了解他。”
王衷一听,胡乱点头。
“好…好…”
王衷:“我是并非一直跟在老爷身边的,以往只知道他才情双绝,为新科状元。”
“那时老爷风光极了,京内的女子皆为他倾心。老爷若是出门一次,满天都是手帕。”
衷叔说到这里,忽然看着安明笑了。
“还好老爷没有接她们的帕子,不然就没有小姐了。”
安明听他缓缓叙述,仿佛看见了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我本来是其他家族的人,被他们驱逐出去,扫地出门了。”
安明:“衷叔…”
王衷笑着摇头:“属下还要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属下怎么又能遇见老爷呢?”
据王衷所说,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被原来家族的人,打了个半死。
之后,被扔在了荒山之上。
他在此之前,已经好几日未曾进食了。
如今负伤在身,饥肠辘辘。怕是不需多久便得魂归天命了。
他趴在泥泞的地面上,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看起来,何一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打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伤口上。
王衷的双眼,死死的看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像是潜伏在暗处的狼。
可狼受了伤,还无法舔舐自己的伤口。
只得仍有伤口在无尽的黑夜里化脓,任由其他蝼蚁啃噬他的血肉。
王衷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眼皮已经撑不起来了。意识也归于混沌,没入了这无际黑暗里。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却有一男子,撑着油纸伞,走进这雨幕。
待王衷再醒来只是,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床虽没有他之前的舒服,但是远比地牢里安逸的多。
况且,他活下来了。
此时,房门从外推开,王瑛端着一碗药缓缓的走进来。
“你伤还未好,先喝药吧。”
王衷回忆至此,嘴角还挂着笑意。
王衷:“若不是老爷,便没有现在的王衷啊。”
王眠:“衷叔,再说一些吧。”
“好。”
王衷点头应到。
“之后,我就跟在了老爷的身边。老爷心地善良,总是去外面救一些人回来。待他们伤好之后,便赠银子与他们,将他们送出府。”
想到有意思的地方,王衷还笑出声。
“所以老爷总是没什么银两,桌上难得见到油水。”
王眠几乎是贪婪的接收,关于自己父亲的知识,想将自己内心父亲的形象给具体出来。
王衷:“后来呀,老爷捡了一个女孩子回来。”
“她是南疆那边的,和我境遇差不多。”
这似乎是一段美妙的回忆。
安明看见了衷叔怀念的双眼,以及弯起的嘴角。
“后来呀,她成了我的妻子。”
“之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儿子。”
安明听着衷叔这样说,不禁羡慕起衷叔的孩子来:父母健在,宠爱一身。
她未羡慕多久,便注意到衷叔如今是一人独居,在这茅草屋内。
哪来的其他人陪伴?
果不其然,便听见衷叔语调一转,说起了安明最关心的事情。
谁害得我家破人亡!
王衷:“谁知后来遭遇了那么多的事情,老爷被贬去了川蜀,我们一家也跟着去了。”
“之后老爷遇见了夫人,夫人不计较老爷此时穷困潦倒,坚持嫁给了他。”
王衷说着,慈爱的看向安明。
“然后就有了小姐。”
安明内心一紧,问到:“衷叔,可以说说我父母和我的事情吗?”
“好好好。”
衷叔继续说道:“小姐生下来,身上便有一个胎记。”
胎记,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就在于安明背后的胎记太奇怪了。
居然是浙鹤兰的形状。
一时之间,他们居住的小镇流言四起。
说安明是厄运缠身之体,早夭之命。
纷纷上门去给王瑛说,想要王瑛将安明丢掉。
当时王夫人才生了安明,自己女儿竟被如此议论,忧思过重。
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
无论王大人怎么努力,王夫人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不就,便离开了人世。
安明却没想到,自己与母亲竟是如此缘浅。
心里虽然难受的紧,到底是没见过,没有真正的感情在里面。
因此也不至于哭出来。
王衷继续说道:
自王夫人走后,王大人一蹶不振,书也不读了,政事也不过问,只是日复一日地看着王夫人的遗物。
睹物思人。
府内一些刁奴便趁机偷府内的东西,去卖钱。
可是王家本就不殷实,那里来的宝贝给他们偷,最后甚至于开始克扣安明的食物了。
王衷本在外地,听闻此事之后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杀了几个刁奴,镇住了场子。
之后便抱着年幼的安明,去寻他父亲。
他抱着安明找了许久,都未曾见到王大人的人影。
最后,是在王夫人的梳妆镜前寻到的人。
那梳妆镜,是王大人倾尽家产买来的聘礼。
王大人一看见王衷手里的婴孩,立刻扭过头去。
他说:“抱走吧,莫要让孩子看到我这个样子。”
王衷却不遂他的愿,径直走上前,将孩子往王大人的怀里递。
王衷:“老爷,这个孩子,是夫人拼了命留下的啊!”
王大人听王衷这样说,却只是摇头,痴痴的看着面前的镜子。
王衷见此,一怒之下,捧起安明,作势要摔。
镜内倒映出王衷的动作,惊得王大人立刻转身拦王衷。
王瑛:“你是要干什么?快把她放下!”
王衷却不理会王大人,甚至将安明举得更高了,已经越过了他的头顶。
“我叫你放下!”
王衷见王瑛动了怒,自己却更加生气。
他朝着王大人吼道:“你既然不管这孩子,还留她在人世干什么?”
王瑛猛的后退一步,不住地摇头。
“我只是…只是暂时不想…”
王衷道:“不想什么?不想见这个孩子?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是的…不是的…”
王大人挣扎纠结,双手捂头,早已不复初见之时的风度翩翩。
王衷将怀里的安明往梳妆柜前一放,对着王大人痛心的说到:
“你看看你的孩子,进来这么久都没有哭过,你这个父亲却丝毫未曾注意到!”
王大人这才醒悟了过来,他无措地喊:“把她抱给我。”
他僵直着臂弯,也不知道安明是否感到难受。
因为安明不哭也不闹,安静得不正常。
王大人六神无主地问:“她怎么了?”
王衷站在一旁,冷冷地说:“去问问你养的刁奴吧。”
这一出之后,王大人才算振作起来,不再沉湎于往事,而是打算将安明安心带大。
安明内心百感交集,一时无话。
王衷:“后来,王家越来越好,甚至传出了老爷即将被召回京的消息。”
“结果,就在不久,却等来了灭门。”
“老爷锒铛入狱,三日后斩首。”
“下属也被人追杀,死伤无数。”
安明不忍,侧头问道:“那衷叔…”
王衷:“我带着小姐举家逃亡,却踏入他人陷阱。”
“小姐与发妻,不知所踪。”
安明闻言,哀伤不已:“那衷叔的孩子呢?”
谁料王衷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一生受人追杀,万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将他放在一户人家门前,时不时地送点银两给他们。能够远远的看他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安明愀然,而后又变得沉郁。
她看着王衷,像一把被水包裹住的刀子一般。
“衷叔,我父亲之事,你知晓其凶手对不对!”
王衷却不知是哪里说漏了嘴,要紧了嘴不承认。
“属下若是知道凶手,那便早为老爷报仇了。”
安明却说:“你中过他们的计,定然见过他们,而你活着出来了,定是杀了他们并知晓其身份!”
王衷:“我只希望小姐能够像小儿一样,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安明摇头,反驳了王衷。
“自我知晓我的身份那日起,我便一生不得安宁!”
王衷:“我便是知晓,我也不会让小姐去冒险啊!我这么多年都没成功,小姐还是放弃吧!”
“衷叔。”
王衷见王眠铁了心要追问,竟是缓缓跪下。
“小姐,求你了,放过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