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太子薨
花裤衩子2021-01-22 09:105,459

  安明坐在林遐的床头,看着眼前之人。

  他似乎病得厉害,面色发青,唇已干裂,睫毛像是折翅的蝶一般,看得安明心下煎熬。

  紧皱的眉头,眉间沟壑难平,似有万千记挂,难以忘怀。满头虚汗,浸湿了他散乱的发。

  安明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林遐的额头,谁知方才被擦去的冷汗,立刻又冒了出来,无穷无尽。

  她将手里的帕子抓紧了些,顿了顿还是继续为林遐擦拭。

  即使这一切都是自己导致的。

  她努力半晌,好歹是将林遐面上的汗珠给擦净了,安明无事可干,又只得坐在塌前。

  她本可以离开,去执行梨妃交给她的任务,可她就是不愿。

  此时,安明的注意力被林遐的手吸引过去。

  那支总是提笔执卷的手,现在无力地摊开,倒在了塌上,手里空无一物。

  安明觉得看得难受,便出声唤安星:“小安星,备些笔墨纸砚。”

  安星立刻应道:“是。”

  不多时,宫娥就带着东西来了,安星在门外请示道:“公主,东西到了。”

  她这一声,倒是唤回了安明纷乱如麻的思绪。

  “进来吧。”安明开口吩咐道。

  安星领着丫鬟们进来,她问道:“公主,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安明这才反应过来:她单想到要备些东西,却没想其他的事情。

  只得含糊不清地吩咐:“放书桌上吧。”

  安星面有难色地低头打量一周,愣是没看见书桌在哪里。

  安明此时也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就放那里吧,本宫待会自会处置。”

  说罢,她随手指了一处小矮几。

  安星立刻招呼丫鬟们将东西放好,然后怕打扰安明,又立刻退了出去。

  安明长叹一口气,手轻轻的放在了林遐的手心里。

  冷。

  这是安明的唯一感觉,她只觉得林遐的手心,更像是一块冰坨子。

  在以往,林遐整个人虽冷,可就是能够给安明温暖,可如今,安明只觉得这手似乎是地底玄冰,冷入骨髓。

  安明却不愿意将手从林遐的手里拿出来,她近乎执拗的握住林遐的手,不顾自己早已抖到失去知觉的右手。

  最终,她两只手将林遐的手包住,轻轻送至自己的唇边。

  烙下属于安明的印记。

  她的唇轻轻张开,对着冰冷的手掌哈气,想要温暖那人。

  可终归是徒劳无功。

  她两只手颤抖着,将林遐的抬得高了些,自己的头微垂,让林遐的手降落在自己的头顶。

  她眼内已有了热意。

  真是奇怪呢,明明是同一个动作,为何当初只觉热得慌,现在却冷得痛人呢?

  安明小心翼翼地将林遐的双手捧下来,却在不经意间摸到了林遐的脉搏。

  虚弱,迟缓,无力。

  即使安明不懂医,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愣了一瞬,立刻笑着说道:“梨妃还有事叫我去做,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作甚。”

  安明说完之后,可以说得上是落荒而逃,离开了林遐的塌前。

  只是那话,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安明离开了许久后,久到燃尽了几炉香,塌上之人的眼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只是眸内,再不见任何光芒。

  林遐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见了矮几上的笔墨纸砚。

  林遐醒来的消息,安明是在去蒲府的路上知晓的,她虽归心似箭,但总归没有吩咐下去。

  她还是到了蒲府。

  她未出轿,而是吩咐安星:“去通报一声,我来拜访蒲小姐。”

  “是。”安星应了便打算离开。

  “回来。”安明对着安星的背影喊道:“告诉她,说我受人所托,告知她真相。”

  安星又应了一次:“是。”

  没过多久,便有丫鬟出来请安明:“公主,请随奴婢来。”

  这还挺出乎安明的意料的,安明本以为蒲知不愿意见到自己。

  她二人,可是不共戴天。

  安明虽如此想着,倒是立刻出了轿,抬脚便往蒲府走。

  才走出几步,便停住脚步,头都不回地吩咐道:“我一人前去便可。”

  安星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是。”

  安明被引进了蒲府,便看见一脸憔悴的何语媛,和神色不虞的蒲知。

  却没想到,何语媛也在这里。

  倒是省了安明好些功夫。

  许久未见,蒲知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原本生机勃勃,充满朝气,像是初升的太阳,清晨的露珠。

  可面前这人,像是晚秋的残荷,腐败的树叶,死意弥漫,笼罩全身。

  安明开口道:“蒲先生…”

  蒲知面无表情地瞥了安明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公主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安明也看出来了蒲知的态度,也不追忆往昔,想一些让人牙酸的事情了,而是直奔主题道:“姚杉此人,不简单。”

  原本顾影自怜的何语媛闻言,猛地抬头:“如何不简单?”

  安明也不看面前二女,凝视着地面:“她是个杀手。”

  “你同伴?”蒲知讥讽地问安明,有如利剑。

  “是。”

  何语媛却摇头道:“怎么会呢?她若是杀手,又怎么会来接近我与…子信呢…”

  “阿若啊。”蒲知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是信公主吧,她知道的可多了呢。”

  这话,真的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安明却置若罔闻,一声不吭。

  倒是蒲知又想起一茬:“那你之前还假装不认识她。”

  安明这才继续说道:“我不能拆穿她。”

  蒲知嗤笑:“反正你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不会计较这些。”

  安明缄默,再次无言。

  何语媛打量着面前两人怪异的氛围,开口道:“那真相又是什么呢?”

  安明又开口道:“姚杉,是故意拆散你与蒲仁的。”

  “为何?”何语媛的脸色,已经白得好似她身上的衣物了

  安明道:“她领了命令。”

  “是林进想拆散你们。”蒲知面无表情地说道。

  紧接着,她轻轻一笑:“也或许不是。”

  何语媛一滴泪落下,“什么意思?”

  “你想一想。”蒲知面露嘲讽之意:“四大家族,现在成了个什么模样,哪有以前的荣光。”

  “我们经历的一切,看似是在针对我们。”

  “可最后,都挥向了自己家族。”

  蒲知慢慢悠悠地解释,整个人却形同枯木。

  她说:“谁,能这么费劲心思,伏笔千里呢?”

  能有谁…

  整个辰国,只有元庆帝…

  “嘭”的一声想起,安明看过去,只见何语媛瘫坐在地,身侧撒了一地的果子。

  “怎么会呢…”何语媛不停的摇头:“不会的…”

  “规矩理法,不就是他最在意的吗?”

  蒲知自顾自地说,把安明都震惊到了。

  这压根不需要她透露,蒲知就把她任务完成了呀。

  安明坐上了回宫的轿子,任务完成,心绪又纷纷冒出来。

  她一来疑惑,蒲知今日怎如此冷静;二来牵挂着东宫内那人,不知他身子如何;三来想到自己与那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苦笑作罢。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回宫了。

  她步履平稳地走向宫殿,与寻常无异,也就看不出她心下如何了。

  安明问门外的侍卫,看起来颇有些眼熟,估计是那十二时辰里的一个了。

  “殿下如何了?”

  戌答道:“主子喝了药,又睡过去了。”

  安明垂眸,平静地说道:“那便不去打扰殿下歇息了。”

  她走出了两步,又回头:“莫要告诉殿下,我曾经来过。”

  戌恭敬地回道:“是。”

  安星便伺候着安明离开了,殿外再次恢复了安静。

  今夜的雨有些大。

  安明睁着空洞的双眼,听着殿外雷声轰鸣,天际划过的白光,照亮了漆黑的夜。

  雨打在瓦檐上,听得安明有些心焦。她彻夜难眠,即使已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人,但是不见任何成效。

  她的心里,仿佛溜进去了一直猫儿,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她,只有当她下定决心,去看一看林遐,这种情况才能好转。

  雨声愈加重了,安明索性一掀被子,对外喊道:“安星?”

  “刺啦”

  闪电劈开墨色,照亮了黢黑的房间。

  无人应答。

  安明又叫道:“安星?安星?!”

  她的语气内的郁躁,竟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终于,殿外伺候之人听见了动静:“公主,今夜不是…安星姐姐守夜。”

  安明边穿衣裳,边对外吩咐道:“备伞。”

  “是。”守夜的宫女也不多问,立刻应道,倒是令安明十分满意。

  她接过宫娥呈上来的伞和披风,捏着宫灯,便离开了流夕阁。

  今夜的雨真大,安明即使撑着伞,但是并没有任何作用。

  她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十分狼狈,浑身湿透,发丝一绺绺地贴在脸上,唇色也不自觉的泛白。

  戌看见来人,恭敬地说道:“公主。”

  他请示完之后,向身后吩咐:“去取一些驱寒之物来。”

  安明摇头,阻止了戌:“我可以进去看看殿下吗?”

  说完之后,立刻又补一句:“就看一眼,不会惊动他。”

  “主子曾经吩咐过,公主去哪都可以。”戌恭敬地说道。

  安明嘴角轻轻向上,然后又立刻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她说道:“那麻烦了。”

  “多礼了。”

  安明轻手轻脚地推开面前宫门,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站在了林遐的面前。

  林遐此时很不好受,他看起来竟然比冒雨前来的安明还要可怖。

  雷声,雨声,风声,咳嗽声,塞满了这个空旷的宫殿。

  安明看着林遐剧烈地咳嗽,好似一只离水的鱼。

  她惊慌失措地朝外面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殿外安静的不像话,只有风雨声,安明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人气。

  “人呢!!子!丑!午!戌!!人都在哪里去了!!!”

  比安明声音更响的,是林遐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安明一时慌了神,立刻上前去抱住那人,让他半坐在塌上。

  林遐也醒了。

  他抬起无力的眼睑,笑得虚弱:“你来了?”

  还不等安明回答,林遐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来。

  “咳咳…帕子…咳咳…给我拿…帕子!”

  安明看着林遐如此难受,怎么也不肯离开,当即扯下自己的左袖,当做帕子递给了林遐。

  她看见林遐颤颤巍巍地接过帕子,然后死死地捂住口鼻,咳嗽声震天响。

  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风雨声。

  好歹,林遐的咳嗽声小些了。他死死地捏住帕子,生怕泄露出什么信息。

  安明自然也看见了。

  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殿下将帕子捏的这么牢,不会咳血了吧?”

  林遐靠在床头,看着手里的帕子,轻声说道:“如果是呢?”

  安明勉强地笑道:“怎么会,吉人自有天相。”

  “应该是善恶到头终有报。”林遐轻声说道,一不注意,他的声音便被吹散了。

  安明的双手,捏皱了林遐身上盖着的被子。

  “你怎么来了?今夜雨这么大。”林遐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安明道。

  安明回答:“我怕我的仇人没死在我刀下,所以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林遐一怔,然后笑道:“这才是你的风格呢。”

  他紧接着说道:“就算吾今夜没了,公主也算是报仇了不是吗?”

  安明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白了,她笑着问道:“殿下既然知道,怎还落到如此田地呢?”

  “就当是…”林遐的侧颜被闪电照亮,安明看见他没有一丝留恋地说道:“吾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拿吾的命来换。

  安明眼睛有些发酸,但她还能控制,她强装笑脸:“那这件事算失败了,殿下没必要如此,我自是可以凭我自己,为父亲报仇的。”

  林遐眉眼含笑,看着安明:“吾塌下有匕首。”

  “殿下这是何意?”安明依旧笑着,只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公主想的那个意思。”林遐半晌之后又笑开了:“吾还挺积极的是不是?”

  安明也笑:“是啊,殿下是我杀过的所有人中,最积极的一个。”

  “所以我不信啊。”

  林遐问道:“不信什么?”

  “不信殿下没留后手。”安明说道:“不信殿下肯放弃江山,做刀下亡魂。”

  “你可以信。”

  林遐微微望天,似有所想:“凡尘俗世,于吾…”

  他转头凝视安明,似要将面前之人的眉眼,画进他的脑海,永世不忘。

  半晌之后,他才笑开来:“再无留恋。”

  安明喉咙紧了紧:“一丝也无?”

  “一丝也无。”

  林遐轻声回答,温柔的声音说着冰冷的话。

  “对了。”林遐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问安明:“吾送你的发簪,公主可有好好保存?”

  安明心里记着林遐说的一丝也无,嘴快地回了去:“我留那东西作何?”

  “那发簪…”林遐欲言又止地问道。

  “早扔掉了。”

  “如此啊…”

  安明看着林遐怔愣的神色,只觉得无比快意。

  她无不阴暗地想道:“他还是在意我的。”

  谁知林遐一句话,把打破了她所有的想象。

  林遐说道:“扔了也好,那物事,本就不应该送给你。”

  安明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将嘴上的那一块肉给咬掉!

  “举手之劳!”安明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遐又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如果替你父亲报了仇,你打算如何呢?”

  “或许是锒铛入狱,秋后问斩吧。”安明耸肩:“毕竟死掉的,不是一般人。”

  林遐笑着说道:“你放心,吾会护着你的。”

  安明很想反问一句:“你那时已入土,如何护我?”

  但她总归是忍住了,没有继续往早已病入膏肓的林遐,心上多添几道疤。

  她只皮笑肉不笑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林遐笑着承了她的谢,想来这谢也过于轻了些,他受着也无妨。

  “既如此,你便走吧。”林遐的声音突然虚弱下去,仿佛随时都将仙去:“不必回来了。”

  安明却站着不动,她听见林遐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弱,直至微不可闻。

  她已经不能分辨,面前这人,是否还活着。

  安明无意识地按压自己的手指,手指被被按着嘎吱作响,也没有停下。

  床上之人无力地抬起眼皮,他气若游丝地问道:“怎么还没走?”

  安明问道:“你怎么了?”

  “吾…很好。”

  “在吾的一生里…或许现在…才是最圆满的…”

  安明听着林遐的话,很想问一问,自己与他的那些时光,又算什么呢?

  她没有问。

  她看见了一页纸,在林遐地注视下,打开了那页纸。

  随后,天旋地转,意识全无。

  闭眼之前,是一袭白袍的林遐,有如仙人,一如往昔。

  “咚咚咚!”

  城中心的钟响了彻夜,京内无一户人家安眠,皆长灯至天明。

  “太子薨!”

  安明再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从未见过的房间里,她本能的戒备起来,脑内闪过晕倒之前的所有场景。

  这里明显不是东宫,可这里又是哪里,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她脑内虽一片空白,可她当下便打算,要从此处脱身,回东宫去。

  “公主留步。”

  子出现在安明面前,叫她更加疑惑。

  她直接问:“这是何处?”

  “这是您的公主府。”

  ““公主府?!””安明听得心惊肉跳:“我不是在东宫吗?为何会有公主府??”

  子却不在意:“因为东宫出殡,不适合让贵人居住。”

  “出殡?”

  安明心下一空,不可置信地问道:“谁出殡?”

  子别开头:“元庆二十年春,太子薨。”

  安明茫然四顾,无助地摇头:“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

  他怎么抛下我走了呢?

  她跪趴在地,手撑着坐凳,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右手死死地捂住心口,仿佛要将让她难受,让她痛苦,让她流泪的心脏给捏碎。

  让她随着那人一起离开。

  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一页纸。

  那是她从林遐枕下抽出来的,想必殿下便靠着这张纸,才将她送了出来。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纸,便见到血迹和墨迹相融。

  “十载黄粱梦,囚于病榻。身陷泥淖妄言它,一朝去姓氏,难归家。

  一朝忽酒醒,料峭影下。颈脖不见锁与枷,舍身轻纵马,逐烟霞。”

  安明抬头,那鎏金枝镶玛瑙冠,便放在梳妆台上。

  那梳妆台是她在流夕阁内的梳妆台。

  那鎏金玛瑙冠,是林遐送她的鎏金冠。

继续阅读:第九十六章 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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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舒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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