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离村小有一段公路，更多的时候是一段烂泥稀路。田虎文天天溜在这么一段稀泥路上，感觉读书有多个艰难。除了在班上听天书踢梦脚以外，他在这稀泥路上摔了不少仰天八叉。天晴的时候，黄天洋笑他身为农民的儿子，路都不会走。因为他经常赤脚走在干泥路上时，大脚指甲会踢在路当中冷不防冒出的石子上。大脚指甲裂开了，血浸出来，像黄鳝嘴样一张一张的，坐在地上有钻心的痛。内心想骂人，又不知道骂谁。最后只得站起来，脚一踮一踮的，撅着半边屁股一点一点地挪向学校。
旁边一队做活路的人笑他。一个人说：“那娃，跛子不好找婆娘！”
另一个说：“我们队上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处女早就等着你。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因为，跛子绝对不会嫌弃秃子。快去快去，她喂了两只老母鸡，去了你们做好事前，她肯定会高兴地为你整碗有四个鸡蛋的煎蛋面！”
大家一阵笑。
田虎文气得心口痛。
坐在班上，田虎文看着班里的同学，简直自卑得要死。他悄悄打听后，知道李斯文读书最厉害。李斯文是一队的，每天到村小，从他院子下边的路上来往，单边比他还远四五里路。他捡牛粪时走到他们家后边过，在一条水渠下边，房子两边都有一排桐子树。桐子叶宽大清秀，春天的桐子花蓝白相间十分好看。成熟的桐子果，用刀子划开后里面冒出来的汁先白后黑让手张不开。家具上很臭的桐子油，让所有想蛀木头的害虫大骂了人类几千年的娘。因为它们还未爬拢，那桐油的奇臭像人类的烟头摁在它们屁股上般不得不闪电般逃命。他家是几间茅草棚。母亲丑陋，在田埂上走路左右摇摆走不稳。不过传说她读过高中，算术厉害，比大队会计的算盘还打得快。如果她命好，现在已经在北京或者上海某所大学里当数学教授。结果她命不好，因为身体残疾，高中没毕业就下嫁给了老娃李大汉。别看她有些残疾，她生下的李斯文，完全是王子一样的存在。李斯文因为个子高大，默默地坐在后排。他长相不但英俊，而且一个少年，漆黑的眉毛两边都有个清秀的眉尖挑了上去，如此奇相，完全像一个上将军的少年时代。田虎文反复在小圆镜中看了几十遍，自己的眉毛黑是黑，但是长得粑软相当没出息。有异相必有异能。李斯文坐在后排，平时一声不吭，总在埋头学习。混乱年代的表哥虽然在区上读了个普通高中，但在此村小初中班内承担重任，教数理化。表哥数理化方面的任何提问，其他人都答不出来时，李斯文才回答，而且永远正确。甚至表哥自己都算不出来的数学题，让李斯文去黑板上都能很快做出来。黑板一角根据各科得分总会有个排名，李斯文永远排在第一名。田虎文想到自己的父母都是文盲，李斯文好歹有个高中妈妈，遗传真他妈的厉害。他有时邪恶地想，既然李斯文的妈妈是个残疾，李斯文生下来就应该残疾得厉害，有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一半，而且那条悬在空中的短腿，腿后跟在前脚指头在后摇摆着不听使唤才公平。他凭什么脑袋聪明还长得双腿健康？这样李斯文杵着拐杖上课，科科第一，他内心好受些，同学们内心也好受些。现在，他不但科科第一，还长得相貌堂堂，像个未来的将军或省长，必然有个漂亮妻子，天道简直太不公平了！李斯文的存在，对田虎文来说是个真恶梦。他看见他奇异的长相眼睛痛；听见他次次正确回答高难度的数理化问题，耳朵更痛；想着他必然考上县重点高中必然考上北京上海至少是成都的大学，他嫉妒加自卑，内心疼痛得像倒在牛尿塘里狂抽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羊角疯。
才读了一个多月的书，他就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