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婉的肩膀微微颤抖,死死地咬着嘴唇。
李子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买新的?来不及了,而且没门路。
找人修?整个海城,除了张师傅,谁还懂这玩意儿。
放弃?
不。
他不能放弃。
他想到了女儿李悦那双清澈的眼睛,想到了她说的“买肉吃”。
想到了妻子这段时间默默的付出。
想到了赵大刚和张援朝的信任。
他不能输。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
德国货……仿制品……
德国……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国营汽水厂!
那个德国技师!
张援朝提过一次的,那个叫赫尔曼的老头,整个海城唯一能把这些老古董玩得明明白白的人!
“张师傅!”李子明猛地开口,“国营厂那个德国专家!”
还瘫坐在木箱上的张援朝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找他?小李,别傻了。人家是厂里的宝贝,凭什么帮我们这黑作坊?门都进不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子明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去找他!现在就去!”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就往院子外冲。
“明哥!”赵大刚想拉住他。
“等我回来!”
李子明头也不回,推开院门,跨上那辆二八大杠,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自行车被他蹬得飞快,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求他,不管用什么代价,一定要让他出手!
国营汽水厂那熟悉的大门,在黑暗中像一只沉默的巨兽。
幸好,看门的还是上次那个王大爷。
李子明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递过去,说自己是张援朝的亲戚,有点急事想找里面的师傅问问。
王大爷半推半就,还是放他进去了。
厂区里一片寂静,只有几个车间还亮着灯。
李子明凭着记忆,径直冲向技术科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锁着。
他转头,看到旁边一个维修车间里还有人影晃动。
他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框。
“师傅,打扰一下!”
一个正在擦拭零件的老师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干啥?”
“我……我找赫尔曼先生!那个德国专家,请问他在哪儿?”
老师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赫尔曼?”
他上下打量着李子明,眼神有些古怪。
“哦,你说那个老外啊。”
李子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他住哪个宿舍?我找他有急事!”
老师傅把手里的抹布往台上一扔,慢悠悠地说。
“找不着了。”
“他上个礼拜,就让省里来的车接走了。”
“听说调去省城搞什么重点项目,以后都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李子明骑着车,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夜风像刀子,刮得他脸生疼,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里那点火苗,被老师傅一句话,彻底给吹灭了。
完了。
回到院子,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大刚抱着头蹲在墙角,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
苏小婉站在他旁边,手足无措,自己的脸色也白得吓人。
张援朝一个人坐在木箱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那台坏掉的机器,像一具尸体,安静地停在院子中央。
没人说话。
李子明把自行车支好,脚步沉重地走进来。
赵大刚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问,又不敢问。
李子明摇了摇头。
赵大刚的脑袋,瞬间就耷拉了下去,整个人再没了一点精气神。
“天要亡我啊……”他喃喃自语。
苏小婉的眼圈红了,她走到李子明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李子明看着那堆已经灌好糖水,却永远成不了汽水的玻璃瓶,心口堵得慌。
德国货……仿制品……停产……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乱撞。
一个念头,毫无道理地,猛地跳了出来。
停产的老东西,最后都去哪儿了?
“废品站!”
李子明的声音又干又哑,却把院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城南,那个最大的废品站!”
赵大刚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明哥,你是不是急糊涂了?那地方就是个垃圾堆,比这院子还大,去那找一个垫圈?大海捞针啊!”
张援朝也掐灭了烟,皱着眉站起来:“小李,别费劲了。废品站里的东西,收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拿大锤砸,能卖铁的卖铁,能卖铜的卖铜。就算有,也早成了一块铁饼了。”
他的话很冷静,也很有道理。
李子明却像是没听见,他几步走到张援朝面前。
“张师傅,砸烂了,那阀门也是铜的!跟别的铁疙瘩不一样!说不定就扔在哪个角落里没人要!”
“咱们现在横竖都是个死,为什么不去试试!”
“万一呢!万一就有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在张援朝的心上。
张援朝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李子明又转向赵大刚:“大刚,你和小婉在家守着,等我们消息。”
他一把抓住张援朝的胳膊:“张师傅,只有你认识那玩意儿长什么样,你必须跟我去!”
张援朝看着李子明,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半截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走。”
城南废品站。
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一座座由垃圾和废铁堆成的山。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机油和各种说不清的腐败气味,呛得人想吐。
看门的是个独眼龙大爷,睡得正香,被李子明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李子明二话不说,塞过去半包烟和两块钱。
独眼龙大爷掂了掂手里的钱,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
“找东西?自己进去翻,别把命丢里头就行。”他打着哈欠,指了指里面黑漆漆的铁山,“天亮前必须出来。”
说完,他就回屋接着睡了,门都没关严实。
一盏昏黄的灯泡,是这片钢铁坟场里唯一的光源。
“从哪儿开始?”李子明问。
张援朝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
他指着远处一个稍微平坦些的区域:“一般机器类的,都扔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