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冷汗流过脸颊,我被往事深深地魇住,良久才喘着粗气惊醒。
外面天光大量,已经有婢女小厮开始铲雪,却没人敢发出声音。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透着莫名的压抑感。
我知道顾家父子已经要狗急跳墙了。
我只需要在一旁冷眼看他高楼起,冷眼看他高楼塌。
他们做下的孽终会报应回他们身上。
不出我所料,当夜我听到府外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顾宗昌谋反了。
大越共有三块虎符,皇帝手里有两块,先帝曾赐给顾宗昌一块。
顾宗昌凭借虎符可以号令北兴军,加上他私下豢养的私兵,他自信能一夜之间拿下京城。
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早有准备,皇帝又岂会无动于衷?
宁长捷早已率西北军和锦衣卫在城外二十里处等他已久。
我又岂是白白嫁给顾冀北的?
顾家父子和顾氏先后试探我多次都没能试探出什么。
他们以为我当真是大字不识的农妇,可我一身本领皆得程九娘真传。
他们入昭狱当晚,我就潜入了密室,将他们的军队部署探得一清二楚。
我要顾家父子给程九娘陪葬。
15
我从床下翻出程九娘留给我的长剑,翻墙而出,斩杀了个顾家骑兵,骑着他的马向皇宫疾驰而去。
作为今晚主谋,顾家父子定是在皇宫方向。
我一路奔驰,一路挥剑,等到了皇宫时,脸上已经溅了大片的血渍。
我看到顾冀北身穿银色铠甲在厮杀。
我提剑迎了上去,一剑将他挑下马。
他看到我脸的霎那间瞳孔骤缩。
顾家父子向来不可一世,他们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败给从来没有放进过眼里的人。
我不给顾冀北喘息的时间,手中长剑劈、挑、刺,剑剑都能在顾冀北身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我要将他的头砍下来亲自给顾宗昌看,让他也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顾冀北招架不住我的攻势,无意间看到我剑柄处的九字图案。
他瞬间像是了悟什么,带着恶意笑道:
「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我们折磨了她好久她都不肯说是谁派她来的」
「她到死也没出一声。」
「她的眼睛真好看对吧?她的身体滋味也不错呢……呃!」
我没给他狗叫的时间,狠狠地将他的头颅砍下,高举在手里大喝:「尔等首领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周围的叛军看到顾冀北狰狞的头,顿觉无望,纷纷撂下手中的兵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地残肢,脸上一凉,用手摸了摸才发现我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远处传来马蹄踢踏声。
是宁长捷压着顾宗昌走来。
顾宗昌精神恍惚,一脸不可置信,嘴里念叨着:
「不可能!不可能!」
我嘲讽地挖苦他:
「你在找什么?蛮人?你以为顾冀北从宁长珂那得来的西北布防图是真的?」
我跳下马,一手拽着顾宗昌的头发,把他的脸狠狠按在顾冀北的头颅前。
「看看你的好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宗昌目眦欲裂,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嘴巴翕动,竟是哑了。
16
那一夜两军交战的鲜血将满京城的白雪都染得通红。
皇帝下令彻查顾宗昌曾做下的罪案。
查出来的东西堪称触目惊心。
朋党勾结、卖官鬻爵、走私官粮与精铁给蛮族、与蛮人勾结残害忠良,手下人命无数。
最关键的是,十年前西北军大败也有他的手笔,锦衣卫在他的密室深处找到了当年与蛮人首领来往的书信。
一时间天下大惊,百姓纷纷上街请愿要求处死顾宗昌。
事实上,锦衣卫搜出的证据足够顾宗昌死上千次万次。
第二日,皇帝下令诛杀顾家九族,就连沾亲带故的姻亲也没能逃脱流放的命运。
皇帝又将从顾家查抄的一部分金银用来赈灾和开设安济堂。
飘摇了许久的大越也随着顾宗昌的人头落地安稳下来。
尘埃落定后,我也变回了本名,婉拒了皇帝的封赏,我只想带着程九娘的骨灰一起回到师父身边陪着他。
17
我走那日,大雪纷纷如鹅毛一般。
宁长捷宁长珂兄妹在京郊不远处的凉亭里送别我。
看着宁长捷深邃的眉眼,我恍惚间回到程九娘刚死的那段日子里。
我心神俱痛,一蹶不振,整日只知道借酒消愁。
我不知道是谁害了程九娘,也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我不敢把程九娘的死讯告诉师父,只能像个游魂一样游荡在村里镇子里。
直到宁长捷找上门来,拎着我的领子一字一顿地问我想不想给程九娘报仇。
我知道宁长捷的,我也知道他喜欢程九娘。
程九娘死的那日,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姐姐,他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爱人。
所以我信他。
我在他的安排下化名成了宁长清,成了安乐侯府被掉包的嫡女,在皇帝的赐婚下入了摄政王府。
如今事情落幕,我也是时候告别他们了。
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宁长捷送了我一枚西北军令牌,宁长珂送了我一幅边关落日的刺绣。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挥起鞭子,向远处行去。
程九娘与我番外:
我从小就知道爹娘不是自己的亲爹娘。
我是别人家不要的弃婴,被爹娘捡了回去。
穷乡僻壤格外重男丁,村里人都说爹娘瞎忙活,捡个女婴不如花钱买个男婴。
每当这时,我总是不服气地说我长大以后也能养活爹娘。
爹娘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疼爱我却还是不信我。
于是我帮阿娘喂鸡喂猪,帮阿爹编草篮子。
一场洪水毁了原本幸福的家。
那个奇怪的女人救了我。
她真的很奇怪。
她明明是个女子却能独立地在世间行走自如,她明明手里钱财不多却还是肯将钱借给贫苦人家,她明明很怕麻烦却还是救了我这个跟屁虫。
我却一点也不讨厌她的奇怪,相反,我很愿意变得像她一样怪。
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连绵雪山,无尽长河,大漠落日,她似乎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
一日,我们路过某个镇子,却住进了黑店。
半夜店家摸进了我们的房间想要偷东西,被她一把将胳膊卸下,转头扭送了官府。
官差摇头叹气,劝我们两个姑娘家家就不要出来乱跑了。
我奇怪,明明是那个客栈掌柜的错,他为什么劝我们呢?他不应该是惩罚那个掌柜吗?
走远后,我问出了声。
我看到程九娘一愣,低头苦笑:「柔娘,世道如此,我们有功夫在身,可总有女子不会功夫会吃亏的。」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明媚肆意的脸上看到无奈之色。
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向她承诺道:「姐姐,你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的女子即使不会功夫也能安全无恙地在外行走。」
程九娘笑了,狠狠地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揉碎进她的身体一般。
从那之后,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停留一段时间,备上纸笔教我读书识字。
我学得很快,一首诗几乎念上几遍就能背下来。
她惊喜万分,连连夸赞:「我的柔娘真有天分,要是能科举......」
话没说完,她就低落下来。
我知道女子是不能科举的,因为男人不让。
可男人不让又能如何?我总有一天会让女子也能出来干活、做生意、科举,到时候姐姐说不定能得个武状元,当将军!
程九娘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摇头说她可不是那块料子。
确实,她不适合武状元,她喜欢自由,喜欢喝酒,尤其喜欢烈酒。
要是没有什么大事,她能抱着酒瓶子喝上半天再睡上半天。
我最喜欢靠在她身旁看书。
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一定会堵上我的嘴。
因为程九娘真的为了成为将军去当了潘将军的幕僚。
我哭着求她不要走,她却坚定地松开了攥着我的手:
「柔娘,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如果成功了,就奏请陛下开女学,招女兵。」
然后她死了,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受尽屈辱折磨而死。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但我却是日日夜夜都活在对她的思念当中。
顾家父子尽数伏诛后,我以功劳换取陛下开女学的承诺。
我带着程九娘的骨灰回了山上,在附近的村子里开起了女学,教女孩们识字、教她们练剑,我不收她们学费,让贫苦人家的女孩也能有书读、有学上。
这样也算全了当年对程九娘的承诺,只不过她注定无法亲眼目睹了。
不过没关系,我会带着她那一份一起,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