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哀嚎声遍地的墨府一束灯光离我越发近了,我茫然的看着那明显是来杀我和如烟的灯光,不知应该做什么。
如烟推着我,道:“走啊,姐,走,赶快跑。”
我抬头望着前面,吸了口凉气,道:“不,不走,姐陪你。姐陪你……姐陪你……”
如烟嘴角流出大片的血,她流着泪,死死咬着下唇,道:“姐,这是如烟最后一次叫您一声姐了,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听如烟的,赶快离开,去找少爷也好,郭先生也罢,只要姐……姐喜欢……哪个都行,姐苦了这么多年是应该为自己而活了。”
我流着泪摇头:“不能走,不许走,不可以离开。姐还没给你和王涛说媒,你俩还未成亲……”
如烟打断我,举起右手里还在滴着血的匕首缓缓架在自己沾满了血的脖间,道:“姐若是不走,如烟便死在你面前。”
后面灯光越发近了,隐约还听得几声隐忍的笑声。
如烟回头看了眼,转头几乎是声嘶力竭:“姐,走,算如烟求你的,走啊!”
如烟满眼的坚决,那把匕首已没入了三分之一的脖子中。
我胡乱擦了两把泪,踉跄着跑,我回头看去,如烟流着泪对我微微笑了笑,如同当年初识,笑容依旧。
我刚刚止住的泪像是没了尽似的,一路未停。
漆黑的夜,冷冽的风,萧索的街道和后面的魔鬼。
我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这条街巷通向哪里,现在能做的只有拼死向前跑,离开墨府,离开那里。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脸颊通红,双腿接近麻木了,最后体力不支的摔倒地上,胳膊处挤压到了发簪硌的我生疼,我神智才稍稍清醒。
丝带断掉,里面的发簪首饰皆都滑落出来。
望着这遍地的值钱首饰,我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往下掉。
喉咙喑哑的说不出话,干涩的厉害,好半晌我才伸出手一点点捡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是凉的,抖的。
如烟……如烟,这丫头方才就没抱着能活着出墨府的绝心。
她知道逃不出去了,就决定牺牲自己换我出去,害怕我一弱女子无依无靠,便理智的将近吓人的给我准备了钱财,才好不让我流落街头。
如烟死时都在为我着想,这丫头太傻了。
除了会点功夫,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连保护自己都不会,事事为别人着想。
我瘫倒地上,后面已没了追兵,我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抱着那堆首饰哭的泣不成声。
这世上,我唯一,也是最后的亲人都没了。
如烟,如烟…………
那个陪我在荒僻的孤村里生活了小半年,害怕我再受伤害与墨然对抗,无论何时都在我身边的如烟,没了,没了。
身后传来一阵躁动,我以为是那些人追过来了便警惕的停了哭泣,泪眼朦胧的抬眸望去,一辆摩托车,上面站了个人,背着光我的眼被狠狠的刺了下,我下意识的捂住眼睛,之后我只感觉后脑勺一疼,没了知觉。
………………
醒来,郭古南,小娥,还有凉秋都在我一边。
嗓子喑哑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半起身,拽了拽一旁呆愣的郭古南。
郭古南见我醒来,面上一喜,忙扶起我,道:“我的老天,阿妩你可算是醒了。”
外面已是艳阳高照,我顿了片刻,缓了缓身,才道:“什么时间了?”
郭古南给我掖好被褥,道:“你睡了三天,这里是和连城。”
“三天,三天了。”我呢喃,随后紧紧抓住郭古南的手臂,道:“墨家呢,墨家怎么样了?”
郭古南眸子沉了,我心里猛的跳了下,他道:“墨家除了你,无一生还,那夜也不知谁放的大火,把墨家烧了个精光,现在墨家除了一片废墟什么都没了。”
我的手缓缓的跌落被褥之上,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连城墨家没了,彻彻底底的没了。
一夜之间死了一百多人,世家大族彻彻底底的没了。
“阿妩,你也别伤心了,这次无论有没有霍谷,墨家都是要被灭门的。”
我吞了口口水,道:“谁,谁干的?”
郭古南道:“日本人。”
“日本人,日本人。”
墨然在前线与日本人对抗失利,也不知日本人从哪里钻了空子血洗墨家,起初我以为是霍谷干的,现在想便不是他了。
我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凉秋手上是带着手铐的,墨家不是全死了吗,怎的凉秋还安全无事的站在这里。
我指着凉秋,颤微着声音,道:“她……她怎么在这?”
郭古南道:“她不是凉秋。”
我兀的睁大了眼睛。
凉秋走了两步与我靠近,郭古南站在我和凉秋中间,意思不言而喻。
凉秋看了眼我,伸手缓缓接下一张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下的竟是另一张脸。
看清后,我几乎是惊呼:“温岚姐。”
凉秋,不对是温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阿妩,你还记得我。”
我望向郭古南,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古南搂着我,道:“仿冒墨然笔迹的的确是凉秋,害死你孩子的也是她。而温岚是日本人,这次潜伏到中国便是要杀死墨然,许是因为你她犹豫了几次,再后来日本人杀了凉秋让温岚冒充凉秋出现在墨家,盗取机密文件。”
温岚,竟然是温岚。
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我竟是反应不过来。
其实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的通了,怪不得我在墨府说我的孩子是被她杀的后凉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作假,那是凉秋做的坏事,而现在这个凉秋是温岚,她自然不知道,也不晓得凉秋一些怪癖,才会表现的与从前有所不同。
我道:“所以,那晚上小娥是你杀的?”
温岚点头,没了面具的她,已是皱纹不少了,她道:“是我,那夜你一直在看我,我便知道你已经开始在怀疑我了。”
难怪那夜明明大家都是被半夜吵醒,而那时候的凉秋却是穿了一双布满了污泥的鞋子,举止怪异。
我握紧了拳头,几乎是怒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岚低了头,她的神情不再是以往的儒雅温婉,而是一副经过了特殊训练而显得麻木不仁,没有丝毫情感的脸。
温岚道:“职责,我活着的职责便是完成任务,盗取墨然留下的一份机密档案,那日不小心让出来方便的柳儿看见了,我迫不得已才杀了她,谁知宋梓潼也从柳儿口中听得一些消息,反正那女人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便毒疯了她。”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接近失声般的道:“为何,为何灭了墨家满门,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一想到惨死的如烟,血流成河的墨家,我的心抑制不住的抽痛。
凉秋颦眉,道:“对不起,这是职责,我只是照做。”
我滴了两滴泪,也不知是否是昨日哭干了泪,现在我只是心凉的厉害,却是流不出更多的泪了。
郭古南道:“算她还是有点良心的,昨天那帮人追到你要杀阿妩你,这女人救了你,把你送到茶馆,小娥连夜唤了司机带着你和这女人回到连城,与我汇合。”
我抽了两口气,摸了摸还在痛的后脑,道:“你……既然狠心害死墨家一百多口人,害死如烟,救我还做什么。”
温岚看着我,也许是因为些许的原因,她的眼睛里面溢满了红色的液体,不是眼泪。
流下的是红色的,像是血。
我怔怔望着她,长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你……你……”
郭古南捂住我的眼睛,轻声说了句:“别看。”
我全身凉的透彻,闻言便未动,只听得温岚道:“阿妩,我还记得当时与你在银安县半夜闲聊,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其中便包括了我。我是日本人,全名酒泉惠子,但我真不想害阿妩你……”
“够了。”我听不得温岚这般说话,控制不住的厉声打断她:“即是特务还要救我,这次你注定逃不过了。杀了你,算是为墨家全家一百多口人陪葬。”
我看不到温岚的面容,只听得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既然选择违背我就没想过活着回日本,我已中了毒药,双眼失明,全身腐烂而死,这是代价。只是阿妩我要告诉你,墨然战败被天皇俘虏,只是半路遇到不知名人士的攻击墨然失了联系,这几天我调查到墨然被囚禁在日本一家武馆里,具体情况怎样我不清楚,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
许久,许久都未有声音,我脑子嗡嗡直想,挥之不去的便是墨然战败了,被带到了日本,生死不明。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未要到合离书,还未与墨然说清许多事情,墨然还不知道墨家被灭门的事情。
“不……不,不可以。”
郭古南松开我,温岚和小娥已不在房间里了,诺大的雅阁里只有郭古南。
我依在郭古南怀里,不禁泪水直流,我死死抓住郭古南的衣袖,哽咽道:“如……如烟,如烟死了。墨家没了……郭古南,我好怕。”
一夕之间,好似一场未睡醒的噩梦,发生的太快了。只是会有痛觉,会心痛,会无力,会绝望。
比噩梦更可怕的是活着还不如噩梦里的虚幻。
与我而言,不就是如此吗。
我泣不成声,哭湿了郭古南半个衣袖,他也纵着我,一直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细语的安慰我。
我摸了下身上已换掉的衣物,擦了眼泪,道:“包裹,我的包裹呢?”
郭古南从怀里掏出如烟绑在我肩上的包裹,道:“你昏倒的时候拽的它很紧,我想定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便收着了。”
我手指颤抖了好几下才接过郭古南手里的包裹。
发簪,琉璃首饰,项链,一样不少。上面还沾了如烟的血,在白色的珍珠上面,刺的我双眸生疼。
我紧紧,紧紧的抱住。
可就算我抱的再紧我也知道,如烟,不会回来了。
…………
两天后,我身子好了许多,能下床走路,我问了郭古南连城的状况,他不愿说,我便偷偷出去买了一份报纸。
上面写着,连城墨家一夜之间遭人屠杀,无一生还,被烧了个精光。
后面还配上一张已变成废墟的图片,还冒着烟,天阴沉的可怕。
曾经赫赫有名,显著不已的连城墨家彻彻底底的没了。
我拿着这份报纸坐在椅子上看了许久,望着外面的艳阳天看了许多。
郭古南说温岚已经不行了,也来不及将她交到国民党那里,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
郭古南说温岚说想见见我。
我敛回目光,将报纸放在床下起身出了门。
郭古南将温岚安置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偏厅,葱葱的草木有人高,小娥领着我走了十多分钟才到。
开了门,迎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直直冲入我的鼻里,我淡淡关了门,让小娥去忙别的事。
床上温岚已换了一身和服,头发挽了日本女子才会留的盘头,画了最传统的樱花妆,除去过于苍老的面容,整个人显得美艳。
这是我第一次见温岚如此,想来也是最后一次了。
温岚睁了眸看我,她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在床沿上坐下,温岚却阻止我,伸手拦住我,她道:“离我远点,我身上有毒。”
我看她一眼,站着未动。
温岚上上下下看着我,她的眸泛起了一层很浅很浅的笑意。
“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真好。”
我见她发丝一缕微乱便伸手帮她搁置耳后,道:“何必救我,你任务完成回去定会受到表扬,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温岚笑了声,道:“可能是心不够狠吧,我是个失败的特务,这个责罚我认了。”
我目光复杂的看她,不禁想起曾经那个陪我聊天,教我礼仪,教我识字,脸上从未断过温婉笑意,不染尘俗的温岚。
那个时候多好啊,我还未出嫁,温岚待我如同亲妹妹一样,我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