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全的大脑“嗡——”的一下。疯子!怪不得吴浅会把自己拼到热射病濒危,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对吴浅的感情完全变了。
初见时对吴浅的怜悯,在死亡线上呼唤她的不舍,被她在手心划出“杨”字的感动,对这比蟑螂还顽强的女人的倾佩,此刻全部崩塌!
她只是一个疯子——一个不通人性的疯子而已!
他们之前一直潜意识地判断,吴浅在“举报炸弹,寻找杨宇星”,其实完全相反,是她在试探警察能否找到她藏起来的杨宇星!
被欺骗的受背叛感,不仅给他带来了愤怒,甚至是离奇的恐惧。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够设计出这样一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骗局?
更严重的问题是:炸弹在哪里!
她诉说的炸弹制作过程那么细致,炸弹到底是被谁带在身上?拥有高级化学技能的是杨宇星,难道杨宇星制作了炸药,但是却被吴浅……?
一个不可思议、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在陆全的脑海。
大型聚集场所、无法规避无法逃离的人群,惨烈的社会影响,将会造成爆炸性的社会舆论与公信力的崩塌……
“各部门注意,”陆全飞速拿起对讲机道,“炸弹可能就在明峰医院,疏散医院内人群!消防全部到明峰医院!”
陆全360度环顾医院,此刻每一个行人、角落都显得那么可疑。急诊病房里还有其他正在抢救的病人,石慧也早已投入下一轮与死神的争夺,咬紧牙关的患者家属早已求遍了满天神佛。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一个由心理变态带来的大爆炸即将到来。
急诊室、儿科、外科,各个诊室都被闯入,“我是警察”这句话随着警官证“啪”的甩开,被无数次重复给医护人员和患者,便衣警察通过耳机收到讯号,冲向了医院的各个角落。
“请勿大声喧哗,罪犯就在医院中。”
急促的脚步声四处响起,患者和家属们互相搀扶,急速逃命。医院的升降电梯挤满了人,许多人转而冲向扶手电梯,在上面狂奔,人们接二连三地摔倒,站起来又疯狂地跑。年轻人搀扶着、背着老年人。
“请你离开!”“请你离开手术室!”“我要叫保安了!”类似的坚定拒绝不绝于耳,医生们激动地对耽误要事的便衣警察怒目而视。可他们在得知情况后,由怒转为毅然。
“我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病人?”
“病人呢……病人怎么办?!”
戴着口罩的一众医护工作者,许多男男女女,一同疯狂地推着许多救护担架车,四处狂奔——紧急通道、货车电梯,甚至是直接抬下楼梯!所有人都在紧急行动。
陆全背了一个患者下楼,没听患者说完感谢,他又狂奔折返。他感到自己的腿在打颤,止不住地。炸弹之下,他会立即死去吗?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还是被活活烧死?他绷紧全身的肌肉,极度恐惧之下,许多画面像电影在眼前放映。
他想到了警校毕业时,青涩的自己和全校所有毕业生一样,握拳许下的激昂誓言。想起同学录上,他暗恋的女生写的是“我将誓死捍卫正义、保卫人民安全”。
他想到妈妈还在世的时候,给他的那一耳光。
半大的他说:“我就是恨他!他就是该死!他凭什么丢下我们不管!别人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
母亲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泪流满面:“不许这样说你爸!!”
“任何人都不能这样说他!”
“你爸没评上烈士你要跟别人一样说他吗?”
时间不够了。
人员疏散好了,他也要往外冲了!
“警官——警官救命!”
陆全猛回头,入目全是花白的头发!还有不少年迈的患者无法动弹,医护、保安和警察们正在来回折返。老年病患们迈着这样踉跄的步子,怎么也走不快!他可以背走一个人,但其他人呢?
他的汗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这医院怎么就没有防爆桶、怎么就没有多几个电梯、怎么就没有便捷通道或是逃生滑梯?
他看向手机:时间不够了。远远不够让他折返!
陆全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冲回了吴浅的病房。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病床上空无一人!
吴浅竟然在地上爬着,试图够着柜台上的手机。她扯下了氧气罩和所有的管子,洁白的病床上有斑斑血迹。
那手机放着铃声,歌声。
【定时装置】
陆全脑中炸出这个念头,大喊:“不要!”吴浅被吓得直接摔倒在地上,陆全冲过去拿起手机——竟然是电话!他接通了,按下免提。
一个男人的声音:“吴浅你怎么样了?你现在能走了吗?”
陆全和吴浅都没有出声,他的手隐隐颤抖。陆全是不想,吴浅是不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吴浅!我愿意弥补你的一切损失——你能帮我拦住我姐吗?”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混蛋,我知道!但是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我有钱,我可以把全部身家都赔给你,求求你了!求求你,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陆全:“你姐姐是不是杨宇星!”
男人似乎惊呆了。
“不准挂电话!”陆全怒吼,“炸弹在哪里!”
陆全的震惊不亚于这个男人。
原来还有另一个主谋!原来这个男人在教唆、甚至胁迫吴浅!他的大脑太过混乱了,太多问题,此刻都不知道该问出什么。
“什么炸弹?说!”
男人惊慌:“我……我不知道,什么炸弹?”
陆全看着地上的吴浅,她狼狈地瘫着,因脱水而消瘦,手臂上还有硬扯输液管的血迹。吴浅把贴着地板的脸使劲撑起来,她看着陆全,做出了几个手势。
【你】【告诉】【我】
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无声地流出来,染湿了脸庞。她反复做着手势。【你】【告诉】【我】随着陆全的毫无回音,她的表情越来越无助,嘴大大地咧开却没有声音,只有狼狈的气息声,哭得太悲惨,太崩溃,就像失去了全世界。
陆全看着这样惨的一个人,一个拼了命求生的人,虽然无声,她的表情太令人心碎,太令人想要流泪。
她做出了那个口型:【杨宇星在哪里?】
精神分裂。这个词猛然出现在陆全脑海中。
“炸弹在哪里!再不说我不客气了!我可以弄死你你知不知道!”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是预料之外的震惊,连连摇头。
陆全想要惩罚她,可是她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做什么能危害到她呢,难道要他动私刑吗?难道他要对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女人,用拳头威胁吗?
他做得到吗?
“快说!!”
吴浅额头上豆大的汗掉下来,她边做嘴型打手势:
【在杨宇星那里】
她又咬着牙,发抖着表达:【杨宇星在哪儿?】
她单边挑眉了!她在说谎!陆全的目光狠厉了起来,朝她一步步走去,吴浅下意识地连连往后挪,碰倒了瓷杯,连带着钢盆劈里啪啦地摔落在地,她发出含糊嘶哑的惊叫
电话里突然一声怒吼:“别碰她!!!”
陆全震惊地看向手机。
“你别碰她!私刑是违法的!我已经录音了!”
陆全怒骂:“你*妈还敢跟我讲违法!做炸弹恐怖袭击,这够枪毙十次!马上告诉我炸弹在哪儿,不然就算我死了,我的同事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们杀了!”
男人却激动地说出惊骇的话:
“没有炸弹!”
“从来就没有什么炸弹!我保证!炸弹是假的!”
陆全感到一阵眩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有炸弹?
在这一刻,吴浅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瘫倒在地。医院病房的蓝色窗帘拂起,外面的夜色和风一同吹入,冰冷的瓷砖在她体温的作用下,变得热了。血迹从病床到地上连成一条线,把洁白和污浊连起来,是吴浅爬过的,也是命运爬过的。
陆全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接通了电话。
郑予国:“找到了杨宇星的尸体!在山谷里,她跳下山顶坠崖了!”
那边的同事们激动极了,一片欢呼雀跃和嚎叫,为惩恶扬善而狂喜、自豪。
“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没害人先自杀了!”
“我们成功了!哎呦把我吓死了”
“啊哈哈哈哈,该死的自己死了!”
“真的太吓人了,实在太好了!把所有人都救下来了!”
吴浅的眼泪在医院冰冷的瓷砖上,淌成了小溪。她浑身颤抖,无声地抽泣,身子一耸一耸。她蜷缩起身子,原来只有这么小的一团。这么小的一点。
她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这次她把它扒拉了下来,手机摔在地上。
来电联系人:
【杨宇星】
她按下了接通。
医院的地板、血迹和碎了一地的瓷器,汗湿了衣衫的陆全,一瞬间全都扭曲起来。
她眼前只剩下黑暗,模糊不清的光斑在跳动,她就像进入了一个长长的隧道,或是没有边际的平原,任何的事物都无法用三维的语言来形容。
火锅的香气钻进吴浅的鼻中。
她手中死死攥着着手机,一动也不动。
坐在她对面的小羊,笑盈盈地给她夹了一个虾滑。
吴浅瘫倒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手脚健全、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呼吸顺畅,谢谢也说得出来。她呆呆地看着小羊。她无法形容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所有的事情、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疯狂的事情,全部冲入吴浅的大脑,她甚至无法做出应有的反应。
她突然走到小羊的一边,坐下来,和她拥抱。小羊怀中温暖,有淡淡的香气。
吴浅开始确定,自己并没有精神分裂。
她回到了小羊死前的这一天。
从这一秒开始算,如果她不浪费时间的话,肯定可以把小羊救下来!她的心脏跳得几乎癫狂!
跑到门外,吴浅拨打自己的手机号。
这一次,竟然打通了。
“吴浅,我说到做到,把你银行卡号告诉我,我转300万给你,我们结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