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了快30分钟，心跳监护仪和呼吸全都是直线。
“心跳已经停止了，呼吸已经没有了，有可能这个人……今天就回不来了，有可能就是考虑要放弃了。”
汗流浃背的急诊医生对警察说。警察们脸上满是惊愕和无措。这时，她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人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其他警察愣了，面面相觑，还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陆全立马就冲了过去。
“吴浅！吴浅！想想你爱的人！他们在等你回家！”
“吴浅！你为什么要报警！”
“有谁要害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是警察！”
热射病是一种非常残忍的致命病。
医生和警察们得知，这个女孩今天在黄沙区的荒野徒步走了四公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是为了报警。送过来的时候，面部被严重灼伤，浑身晒伤，还在热痉挛抽搐。
他们上了各种急救措施，电击、盐水灌肠等等，翻找她的手机却无法联系上她的父母，身上也没有任何证件。一直等一直等，也没等到父母家属来到医院，连签字的人都没有。等在急诊抢救区外的，竟然是一群警察。
陆全押上了自己的警官证：“全力抢救，我负责。”
医生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吴浅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抽搐，但是控制不住。她竭力睁开眼睛，自己要是闭上了，就再也睁不开了。
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熟了，很痛。像是聋了一样，耳边糊了一层厚厚的东西。倒进她口中的盐水让她很想要呕吐。冰凉的盐水从她嘴角和鼻孔流出来。
“咳……呃……”
看来真的不行……都说了她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对抗命运这种东西。怎么会想到改变既定的命运，写在命簿上的字怎么可能抹除，根本打不过。
可能她在很多年以前就应该死了吧。这个世界书写人间的时候，本来就没有给她留一个位置。她这辈子都在逆流而上，做不该做的事情。
她的时间到了。快点死去吧，她可不想挨到被活生生蒸死。她的意识渐渐在消散，一阵黑色笼罩了她，呼唤她放弃抵抗，招呼着她。她的脖颈失力，脸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打算睡着来逃避这一切吗？”
杨宇星坐在柜台前的瓷砖地板上。
“跟从前一样呢。”
杨宇星穿着整洁，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肩，用夹子别住，穿着粉白的长裙和针织衫，抱着膝坐在吴浅身侧。这头栗发曾经多次被老师要求染黑，但她不从，她说自己生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吴浅口齿不清地说：“小羊。”
“你是我临死时见到的幻象，还是真的来了。”
她们所处的空间变了，一个凉风习习的天台，茂密高大的柿子树投下大片阴影，护着她们不受酷暑炙烤，她们躺在两张席子上，看着烈日慢慢落下，留下薰衣草紫、桃粉、柿橙相融交织的黄昏，许多色彩似乎不属于人间，叫不出名字，美得无法形容。
杨宇星说：“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呢。受到不公平和伤害、又没人为你主持公道的时候，就会自己躲起来，假装睡觉。”
“不过你不用担心，到要去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你知道吗，校门口那家零食铺旁边新开了家冰激凌店，香草和草莓双拼的甜筒加上白巧克力碎末，哈哈，你是不是很想吃？等你睡醒了，我们去尝尝看吧。”她双手托着腮。
吴浅说：“我不能睡了。”
她拽了拽自己洗得掉色的校服。
“啊，为啥？还有很久才上课。”
吴浅看着杨宇星的眼睛。风吹过耳畔，呼呼作响。耳边还有清脆的蝉鸣，树叶沙沙作响，能闻到植物沁人的气息。她们上学的时候经常这样，就这样躺着，回想那时候真好，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日子。
“我不能睡了。要迟到了。”
要迟到了。
那个念头重重锤向她。
还有不到五个小时，就到晚上8点了。
“嘀。嘀。嘀。嘀。”
“有了有了，有了！”冷静的急诊医生们一个个地喊起来。起死回生、从死神手里抢人，无论多少次，医生都会激动不已。
抢救室里响起心跳的反应，机器上的直线有了波纹。
走出抢救室后，医生摘下口罩。
“不是我不让，但是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动弹，是绝对不能接受你们的调查的。”医生刚刚经历了急救，十分疲惫，但仍然认真地跟警方对话。
“医生，你不了解，她报警的事情实在太紧急了！”站在陆全身边的一名警察焦急地说，他咬咬牙直接说了，“你们应该看到红色气象预警了，这实际上是因为吴浅报警，说有一名嫌疑犯携带了很强爆炸力的炸弹，想要报复社会！
医生听到“炸弹”新闻瞳孔放大，简直惊呆了！原来是这样！他们是为了避免人员伤亡，所以才发布了台风红色气象预警。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警力，那该是多严重的袭击？！
这个小姑娘是报警人，到现在为止抢救了这么久，竟然一个家人都没过来。医生看遍世态炎凉，心下早已有了判断，对吴浅也是报以悲悯。
警察继续道：“就在今天！我们所有警察都出动了！”
他一指身后，身穿便衣的一干强壮男性，都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装作休息，敏锐的目光四处扫视。
医生眉头紧缩，非常严肃地说：“患者的情况太危险了，真的不行！我也知道你们非常需要沟通，但是她刚被救回来，会出什么事情，我们谁都不能保证……”
“我作为医生，我首先要保证一个病人的安全，即使是跟多数人的安全相比。我不可以拿这个患者的生命当陪衬。”
“而且，她现在这个状态下，根本不能口齿清楚地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要跟她沟通，单从生理上就很困难。”
这下，刚才提出“爆炸”的警察脸色立即沉了下去，揪心地抓着自己的寸头，心想现在要是有善于沟通的女警官就好了！可是马淑娆队长远在外面勘察寻人，不知吉凶，根本来不了。
陆全一脸严肃，却声音温和：“医生，我们绝对不是拿吴浅当陪衬的！她是报警人也是受害者，肯定会受到我们的保护。我就是刚才拿出警官证说要全力救治的陆全。”
“但是医生，你要知道，吴浅一个人走了四公里，活活把自己熬出生命危险，正是为了给我们报警！”
“这是她心中最大的执念，她一定有非常想跟我们警察沟通的事情！炸弹袭击就在今天，如果她错过了，她是不是会记一辈子？”
“如果让她自己选择的话，她会怎么选？”
这时，助手医生从吴浅那里走过来，跟医生说了些什么。陆全和另一名警察的心揪紧了，密切观察医生的表情，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判断。
假如吴浅死了，陆全想，这场疯狂的爆炸，到底该从什么突破口去解决，他们真的能找到办法阻止吗？
石慧医生点头后闭了闭眼睛，看了挂钟的时间，威严十足地说：“好，但是我先说好，你们长话短说！而且我要全程陪同在患者身边！全程都要录像！”
————————————
陆全走进病房，吴浅脸上还带着呼吸面罩，但眼神一下子就朝他看过来。石慧站到吴浅的病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吴浅，我是你的急诊主治医生石慧，这几位是警官。这是纸笔，你有什么可以写出来。”
陆全说：“吴浅，我是警察，时间非常有限，希望你把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他发现吴浅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似乎有话想说。她伸出手指指向陆全。
陆全走到她身边，她的手掌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陆全将手递过去。她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尽力地用指甲去抠出形状。
【杨】【？】
陆全心头一颤。他知道吴浅是一个极度坚强的青年，但没想到会坚持到这个程度。
他说：“现在爆炸还没有发生，但也并没有找到她，排查了闵区、黄沙区和黄沙区临近的两个区。杨宇星从心理中心出去之后，乘公交车去了闽区的迎春公园，在里面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出来后到公园对面的面店吃了点东西。”
“后来就搭上了高铁去往临近的杉市，那段外省的监控我们还没调取完整，但是根据铁路系统信息显示她后来又搭高铁回到了申城。”
“火车站方面的监控，排查样本实在太庞大了，技术部的同事还在分析。所以我们重点监控了她的学校那一片区域，但她回申城后并没有回去。”
陆全仔细观察，吴浅的眼球往上和左下方瞥，这是心理学上教科书式的“思索”和“回忆”表征。他心中再次讶异，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冷静、抗压能力太强了。
所以郑局的那个判断……她会是同党吗？
年轻人更有可能因为糊涂，铸下影响社会的大错。他看着这个脸上许多纱布、憔悴又可怜的年轻女孩。
石医生提醒陆全：“警官，说重点吧。”
陆全沉下心来，严肃地问了一个爆炸性的问题：“你是不是杨宇星的同党？”
石慧愣了！这警察竟然先斩后奏！明明说吴浅是受害者的！她刚想开口，吴浅握住了她的手腕。
吴浅摇摇头。陆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她没有说谎。
“你觉得杨宇星可能会去什么地方？”陆全问。
吴浅接过纸，陆全连忙去看，却发现她手的肌肉控制不好，在上面画了起来。不！这不是画，是非常简洁的图形、标识线条和文字的结合。
一个三角和方块——小房子，旁边写了me。
“你家？”
她打了个勾。
接着是S市，old，小房子，杨。
“杉市杨宇星的老家？”
她又打勾。
通过这种方式，吴浅列出了几个杨宇星可能会去的地方：闽理大宿舍区，她的实验室，建议他们联系杨宇星的导师、辅导员；申城1号火锅店、学校美食城、吴浅曾经工作的公司、和实验室有项目联系的ROE医药公司。
她最后表达出了“申城的监控”，并且在这上面画了很多个圈，打了感叹号和星号。
“我明白了，我会立即让他们多调技术分析人手过去，重点查申城。”
看到她问自己的名字，陆全道：“陆全！耳朵旁的陆，全部的全，黄沙区公安局刑警大队警察，有事叫我！”
看着吴浅写下一个“ustay（你留下）”，陆全解释：“我负责外勤，等会我会让同事来陪你，我现在要去回合。有什么事跟医生说。”
吴浅似乎还要表达什么，陆全接到【马队】的电话，没有意识到吴浅拉住了他的衣袖，快步走出了房门，示意等在门外的同事进去。
“小陆，吴浅那边怎么说？”
陆全把获得的信息全都讲了一遍，马淑娆道：“好。我这边有三个新消息，你跟吴浅同步一下，让她把想法反馈给我们，时间紧迫！”
“第一是杨宇星之前跟他们学校同实验室的一个男生，好像有情感上的纠葛。男生叫杜升，杜甫的杜，太阳升起的升，似乎之前追求过杨宇星但是被她拒绝了。我还在找这个杜升。”
“第二，最后一个见到杨宇星的人应该就是吴浅，他们前一天晚上一起吃了晚饭，杨宇星室友就说她当晚没回宿舍。辅导员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打电话给吴浅，没打通。”
“第三是杨宇星似乎在学校风评有问题，这一点我问了校内的老师学生，都不想透露给警察，调查困难，好像她导师帮她摆平了这件事。”
陆全默默记在笔记本上，说：“行，我马上同步。”
再回到病房内，陆全的同事指着纸上画了很多个圈的“监控”，对陆全道：“她特别坚持让我们查监控，说一定要在8点前找到杨宇星！”
“说话声音小一点。”石慧皱着眉头提醒道。
陆全获悉了信息，把刚才马淑娆说的都同步给了吴浅。吴浅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窗帘外已经没有阳光了，天色暗下来了，她感觉到饥饿，这让她抓紧了床单。
或许已经快到8点了。
石慧在一边一直看着，表情已经非常不好，说：“时间太久了，让吴浅休息一段时间，你们再进来吧，”吴浅抓着她的手腕，她却坚决地说，“真的不可以，命重要！”
就在这时，陆全又接到了电话，这次竟然是局长郑予国——他急切地要出去，这次起身，却发现了拽着他手腕的吴浅，他好好地把她的手弄开，“等等，你先休息。”
他在走廊里打电话：“喂？郑局。”
“刚心理咨询中心的就诊记录出来了，我们弄反了！有精神分裂的不是杨宇星，而是吴浅！重复一遍，有精神分裂的不是杨宇星，而是吴浅！”
这一刻，陆全瞪大了眼睛，嘴巴久久没有闭上。
“吴浅是不是对杨宇星的行踪特别上心？”
“那就对了！基于吴浅是最后一个见到杨宇星的，而且是报警人，我们现在怀疑，有吴浅伤害甚至杀了杨宇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