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浅被手机铃声从深度睡眠里拽醒,通宵工作后累得不行。她往枕头附近抓,如浓雾缠颈,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声从云中传来。
是一个男声,她以为是某个暗恋杨宇星的男生,听了两句,却一激灵想起这是一位辅导员的声音。
“联系不上杨宇星是什么意思……对,我是吴浅,她手机在我这儿,所以你找不着她。”
她解释着,一开始缓慢粘稠,随着意识恢复,就回到了一个译员的风格,匀速简洁。
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吴浅的UBOO手机被地铁扒手偷了,饭局上小羊主动把手机借给她,让她给UBOO打电话试试看,凑巧被她无意中揣回了家。
吴浅回忆起昨天末日般的暴雨,忍不住揉了下自己吃饭用的耳朵。
这位老师真关心学生,她对老师一向很尊敬,对这样上心的老师,心头更多了一分亲切。
“哎老师您早饭吃了吗……怎么早上要找杨宇星啊?”
辅导员声音里似乎有嗤笑,自以为很懂地说:“你不要管了,她跟大学同学关系肯定比跟你好,更了解情况,你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他敷衍着说自己就是问问看,就要挂电话。
吴浅半闭着眼揉鼻梁,想到小羊好几次试图在房产证上加上她的名字,她只好无奈地阻拦。
可是她察觉到一个奇怪的点。
“……出什么事了要找紧急联系人?”
辅导员怎么突然给她吴浅打电话?
一心向学的杨宇星,自驱力强到暑假都要留在学校做实验,从小到大,除非是为了保护吴浅,从来没被叫过家长。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小羊的笑容,杨宇星眼睛眯成一条线,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凑近吴浅“哎?这是什么——”,接着在吴浅以为脸上有脏东西时,趁机揪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哈哈大笑。
吴浅的目光移到床头柜的塑料袋上。那是昨晚火锅局后,小羊用盒子给她打包的小酥肉和红糖糍粑。她知道吴浅工作日夜颠倒,饮食也不规律。
25岁的吴浅是杨宇星在申城的紧急联系人。吴浅是译员,杨宇星则是直博二年级研究生。纯棉的床单在她手下被攥出皱褶,有些粗粝的触感无比真实。这条小鹿奔跑在森林中的床单,还是小羊以前和她一起去宜家买的。
小羊对吴浅而言不仅是朋友,还是唯一的家人。
辅导员没有成功挂断电话,只好挤牙膏:“她是没去上课,舍友跟我报告说她昨晚没回去……”
吴浅又一个激灵,惊得直接从床上起来:“不对!昨天晚上我打车把她送回宿舍区的,我就看着她走回去的。”
这下完全醒了。昨晚的事情清晰地出现在吴浅眼前。
饭局后,她明明眼看着小羊走回宿舍区,小羊的蓝裙子还被宿舍门内的栅栏勾了一下,记忆清楚极了,吴浅就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男辅导员语气不善地说:“她没上课、没去实验室,舍友也说她昨天没回宿舍,难道是我编的吗?”
怎么可能呢?难道是等她走了之后又出了宿舍区?
还有这个辅导员,怎么态度奇怪。
吴浅心里一股不安涌上来:“她之前有这样过吗?”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书架上的一个水晶奖杯,上面刻着【挑战杯省特等奖】,便签上是可爱的字迹,“祝最好的杨宇星学姐科研顺利,完事胜意”,这是小羊说宿舍放不下放到她这里来的;旁边是银色的小猴子雕像,那也是小羊竞赛的奖品;再右边是A4纸那么大的红色丝绒壳子,外面系着一圈金蓝丝带,里面也是小羊某次获得国奖的证书。
小羊品学兼优,非常善良。
“没有,所以我找你,但是你电话打不通……”
“我昨天手机被偷了。”吴浅连忙道。
不对啊!谁说她电话打不通的?
吴浅脑子又是一抽,生疼。要是打她的电话号码,不应该打到那个小偷男那里吗?那个不会拉黑别人的男人。怎么会打不通她的电话?
吴浅的UBOO丢了之后,拿小羊的手机给UBOO打了电话,试图跟小偷沟通一番,每次都打到同一个男人那里。
那个小偷非常奇怪,简单来讲就是“轴”得很。即使吴浅说的条件都对他很有利,他却总是拒绝归还,连塞钱都不要。最离谱的是,他好像都不会拉黑别人,所以吴浅每次都能打通。
两件怪事叠在一起了!
本来只是一个研究生没去上课的小事,可是每一条寻常的可能性都被否定了。
吴浅用力揉搓着脸,有些后悔,要不是她把小羊手机拿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可是她和小羊这么亲,小羊后半夜去哪里怎么可能不告诉她?
不夸张地说,家庭破碎的吴浅,是被小羊拉着手才长大的。
认识了18年,她对小羊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小羊是她生活的支点。她和小羊都为对方着想,她当同传和交传译员专挑最难的医学和金融领域做,赚钱如流水,但也只是高级打工人,为的就是想要供她的小羊脱产读博,博士后入站,再进入高校或者研究所入职,让小羊铸成科学家的梦,并且在申城站稳脚跟。这是吴浅奋斗的目标,是她觉得生活最有意义的事情。
吴浅的怒气隐隐上浮,手指把及锁骨的黑发往后胡乱梳,这么大的事,要是她不问,这辅导员竟然就偷偷挂电话了!
人脸识别系统是前几年疫情的遗产,严格识别学生的安全离宿和到宿时间,从那之后23点的门禁都变得无情,对于非本地生源来说,台风天夜不归宿已经是严重的问题。
别急,别慌,那可是学校,肯定有大把最明显的线索。
“门口保安问了吗?门口的刷脸系统有时间记录,查了吗?”
“我们这边呢,还在了解阶段。”他轻飘飘的语气。
吴浅原本对老师尊敬的心态变了,*的,什么了解阶段?要不是她多问两句,他是不是打算自己一个人了解了解就够了?
当她是傻的吗?!还敢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小羊在哪里,甚至没问到就打算偷偷挂电话?
那可是台风天,非申城生源、没有租房登记,那就代表杨宇星在申城没有家!要是小羊有事他就是第一负责人!
怪不得小羊和她见过的几个同学都不太爱提这个男辅导员,吴浅简直想把电话线那头的人一把拽过来,她都能想象对方心里的想法“失踪怎么了?又不是死了!”吴浅心说,要是小羊真有事,你等我来找你。
“老师,那麻烦您看一下好吗。”
“行吧,我查一下系统,”通话沉默了一会,“说是23:14出的宿舍区。”
吴浅的心坠了下去,她难以置信。
为什么小羊骗她进了宿舍区,在她走之后又出去?
杨宇星怎么可能骗她?
而且,从学校失踪,肯定有很多极其明显的线索,怎么一个都找不出来!
“您跟舍友问过她有没有交男朋友吗?”被男生引去酒店所以不回学校?
导员道:“呃,这个没有。”
“是没有男朋友还是没有问?”
导员被这生冷的语气梗到了,这个叫吴浅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妹妹】不是表妹,但又不姓杨,导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角色。
“还没问,我等下问。”
吴浅紧接着道:“那门口摄像头呢?有没有拍到她往哪里去了?”
男辅导员说:“我们现在还刚刚发现情况,所以先跟你联系……因为啊,其实是这样……”,他长篇大论起来,逻辑混乱,明显是撇清关系。
她直接打断:“你现在把这件事从你们学工口报上去,然后报警,我马上通知她父母,我现在出门到闵理大门口找你,20分钟,”最后生硬地加了句,“谢谢。”
吴浅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试图用深呼吸缓解情绪,却感觉自己的外壳在一点一点地碎掉。
挂掉给杨爸杨妈打的电话,吴浅的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成年人自愿离开,无法证明有生命危险,不是跟机动车或大量财产一起失踪,才过了这么点时间……肯定无法立案。
甚至换做是另一个人,都会觉得或许小羊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她不是普通的同学,她和小羊像两只小动物一样耳朵挨着肚子长大,对于吴浅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杨宇星更加重要。她觉得很不对劲。
辅导员的来电帮吴浅自动解锁了小羊的手机,她点开打车软件试图叫一辆【加急】车,可是加载得实在太慢,她来不及看小羊手机里有什么线索,在自己的床头柜抽屉里疯狂翻找,翻出两张粉色百元纸币和几张绿的红的,胡乱揣进口袋,拿了钥匙就奔下楼。好在她住的地方上班族多,门口就有没接单的出租车在排队。她直接跟司机报了闵理大北门,她要立马去现场。
阳光穿梭在云层间,昨日末日般的风暴无影无踪,地面潮湿,路上已经有了熙熙攘攘。
坐在车上的她却感到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心悸,汗直往下淌。
会不会是她紧张过度了?这点小事……小羊一个成年人,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万一就是心里有事想出去转转呢?
可是吴浅的心脏不知怎么的砰砰狂跳,有种隐约的不适感,这种感觉跟别人是描述不出来的,她上车后一言不发,低头看着地上,搞得司机也没敢跟她说上半句。
“师傅,再开快点行吗?学校里出事儿了,警察都去了,就等我了。”
司机应声,问了两句,看吴浅不愿多说,收了声。
吴浅上车后,第一反应就是在小羊的手机里翻找线索,看她跟什么人有联系,要不是小羊失联了,她真不想窥探好友的隐私。
可她很快就发现,这破手机真的加载太慢了,慢到离谱!吴浅打开短信通知,它显示【正在加载中】,打开WeChat,仍然是【正在加载中】,打开除了通讯录以外的任何软件、图标全都是一个结果,连之前的通话记录都显示不出来。她等了太久也等不到变化。
太诡异了。
这手机跟一块会通话的板砖有什么区别!
UNIX也是个大牌子,又不是老手机,真是名不副实,太坑了。
吴浅只好闭上眼睛,深深低下头,开始拼命回忆昨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在脑海中构建树形结构。无笔记交传中有专门的记忆法教学,这种规避遗漏细节的方法就是填补树状结构。
她日夜颠倒连续工作了20多个小时,救场、丢手机、台风、火锅店……一个个路标、红绿灯、路人聊天的内容、火锅的配菜在她脑海中浮现,从细节到整体。
无数颗滚烫的心脏、拖行行李箱的声音、人声、发光的路标、盲道和数不清的岔口……
一条不适配的枝干突然掉落。
“你拍的人一脸死人相!”
她记得那小偷的这句话说的就是杨宇星!
吴浅瞳孔缩小,立马掏出小羊的手机,她已经设置了无密码解锁,迅速播下自己的手机号码180321XXXXX。听着等候音,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荒谬。
但是太巧了。她不能放过一丝不对劲。
电话又通了,她来不及想为什么对方不拉黑,开口就问:“手机我不要了,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说我朋友一脸死人相?”
那边的男人骂道:“你连自己的电话号码都能记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吴浅却没有怼回去。而是瞳孔缩小,皱眉,张大嘴巴。
此刻,她心底有太多疑问破土而出:
这明明是她的手机号,怎么这小偷总是说得像她打电话来骚扰一样?
偷手机的人从没见过小羊,为什么斩钉截铁地说她一脸死人相?
小羊为什么要骗她进了宿舍?
为什么小羊失联了,身为第一负责人的辅导员却隐瞒着不告诉紧急联系人?
无数个理不清的问题缠绕在一起,吴浅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头发,试图把所有莫名其妙的问题,都找出一根线串联起来。等会在警察面前,她得对很多问题都有合理的解释,她还有许多问题急切地想询问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