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画有些傻掉了,说:“所以是……反的。”
“是杜升……剽窃了杨宇星。”
太恐怖了。
已经超出了不道德的范畴。
杜升不仅抄袭剽窃杨宇星的科研成果,而且是大张旗鼓地剽窃,甚至反过来把杨宇星打成了那个剽窃者。
他抢走了别人的心血,并且坚定地说这本来就是他的,甚至发动整个学校的舆论势力来碾压她。
严重的学术不端直接断送杨宇星的科研生涯。
十多年的努力,二十多年的梦想,没日没夜的拼搏,最终毁于一旦。
她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险峰峻岭没能让她退却,冰天雪地没能让她回头,劝诫恐吓没能让她动摇。她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成为科学家的机会。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同门的手里。
扎根了二十年的毛竹,最终成了一朵昙花。
张山画一直没听到吴浅的声音,等了一会,心里有点毛毛的。
他缓慢道:“突破口就在杜升那里了。既然没有方法阻止杨宇星,只能让她自己回心转意了。”
吴浅那边依然没有声音。手机显示通话还在继续。
张山画用手掌包紧自己的膝盖,来回揉搓。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把姐姐放到杨宇星的位置,会是怎么样?
他或许会杀了那个人,然后自杀吧。
“你别激动。真的。”
那边的人终于蹦出两个字:“好的。”
吴浅该是什么心情呢?她脑海里现在在想什么?
这种压抑着的沉默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张山画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却总是想不起来。
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在使劲回想,到底是什么事。
一个念头出现。
他浑身都僵硬了。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在他脑海,就挥之不去深深扎根。他越想越恐惧,就是这件事,不就是这件事吗?
“吴浅,你清醒一点,不要冲动!”
“你现在是解决一切的关键,你是唯一的希望!”
“就当我求你了……不要杀人。”
张山画多期盼她能回应一声,可是正在通话中,吴浅却仍然一言不发。他的汗都下来了。
这证实了他的猜想。他紧张得汗毛立起,手抖着按动鼠标划动,查找新闻。吴浅杀人死刑的消息并没有改变。
【死者系闵理大内部人员,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
“你杀了人,也不会让杨宇星回来的!你会变成杀人犯!”
吴浅终于开口了:“我不会杀人的。”
“我是正常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用杀人解决问题的。”
张山画终于能喘上气了,活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
他知道吴浅不是坏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聪明人,聪明人不可能用杀人解决问题,像吴浅这样井井有条有逻辑的人更不会。但是白纸黑字就在他眼前写着,他就算再不相信、再不理解,也不得不认定事实。
他无法想象在什么情况下,她会杀人。但是他也没有想象到,这个叫杜升的男博士,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
他都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常识了。
“我要给杜升和他们导师打电话。”她说。
挂了电话,吴浅木木地站着。看着光洁一新,散发着植物清香的教学楼。角角落落都十分干净。
坐在学校的快餐店里,吴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埋头大口往嘴里塞饭。一口、两口、三口,腮帮子鼓得像从没吃过饭。
低着头看着碗里,有肉有菜,嘴里全是饭,她拼命咽下去,可是咽不下去。泪水滴滴答答落在饭碗里,一颗,两颗。
在这场示众的屠刑里,无数人暴怒,无数人狂喜,只有一个人心如刀绞。
人来人往,她使劲低下头,快要把脸埋到饭里。
小羊吃火锅的时候原来是对她强颜欢笑。她会不会也把自己关在厕所隔间里抹眼泪。会不会在食堂打饭时,承受所有人尖锐厌恶的目光。在排队洗澡时被所有人挤到最后一个。那些时刻,小羊会是什么表情。
记忆中的小羊笑容灿烂得像个笨蛋,和清洁阿姨打招呼会高高地举起手,没有人比杨宇星更阳光。那是曾经在吴浅被摧残的时候,挡在她身前的小羊。
吴浅的勺子掉在饭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手握着碗,她硬生生把这口饭咽下去,低着头,在人声鼎沸的地方,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
“喂,你好。杜升先生是吗?”
“……嗯。我是TR制药的,想跟您了解一下现在的项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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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升正在宿舍里跟女朋友视频聊天,接到消息后马上出发了。
TR制药的人竟然拿到了他的手机号。这是现在项目最需要的投资方之一。
这个咖啡厅是很有档次的,消费相对来讲颇高,这让他更放心了,兴奋窃喜。跟女朋友说,TR制药的猎头急着要跟他见面,点名要见他,现在只有他们实验室能达到TR的要求,可能是上次开会茶歇的时候,对他印象深刻。
毕竟,在申城,到哪里再去找他这么优秀的人。
杜升推开门,扫视全场,在找半开放的包厢。最后一个包厢里,一个西装革履的黑发女子拿起咖啡轻抿。
他得意地整整衣领,走上前去,跟女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她没有移开目光,于是他优雅地点点头,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淡笑,表示这是两人的秘密。
“请坐。”她伸手示意。
杜升坐下前,故意解开西服,甩了下西装下摆,觉得自己很帅。面对这个冰冷的女人,他莫名有一种蓬勃兴奋的自信。
面前的女人长得很有味道,黑发剑眉,上半张脸是浓颜,下半张脸则有着年轻人的清澈。眸子黑漆漆的,看着他丝毫没有怯意,就像久经沙场。
杜升不由自主地对她笑了下。
女人回以一个笑。这一笑,眸里少了冰冷,杜升晃神了一瞬。
女人从善如流地起身,非常自然地一手覆着西服下摆,礼仪到位。她随意地背对他,并没有谄媚之色,关上了包厢的门。
杜升看着锁门的举动,心里扑通一下,感觉有些热。
“美女,找我什么事啊?”
女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说话。看得杜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膨胀的心慢慢瘪下去,意识到自己的表达肯定有问题。
他改口:“经理您贵姓?”
女人脸上的笑意渐微,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杜升脸上的笑僵硬了,很不自然,感觉后背有些汗湿了。他感到一种离奇的压力。
他站起身来,对她伸出手,有些忐忑地说:“不好意思经理,不知道您贵姓,喜欢吃什么菜。我们跟贵公司的合作意向向来是很强烈的。我们闵理大许诚教授的团队,可以说是领域里第一梯队的。”
“刚刚冒昧了。您别介意。我个人是非常仰慕您的。”
坐着的女人锐利的目光叫他浑身难受,几乎寒毛直竖。
“我是说……仰慕您的工作能力。”
这女人的态度让他从畏惧渐渐变成烦躁了,这女的还要怎么样,他都这么说了,还道歉了,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正当他想开口时,女人说了第一句话。
“杨宇星的论文,用着还舒服吗?”
杜升没听清楚。
“什么?”
“杨宇星的论文,你用着还舒服吗?”
杜升腾的原地站了起来,椅子擦地发出刺耳声,他后退半步,差点被绊倒。
他瞪着女人愤怒地大吼:“你干什么?你有毛病?你不是TR制药的人?”
边骂着神经病,杜升一边往门边走,不忘扭头直指着女人说,我要报警抓你。可他走到门口,开门的动作重复了几遍,难以置信。
咣啷。咣啷!
门被锁住了。
他一边扭头惊恐地看着女人,眼球里的愤怒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恐惧,一边用力捶着大门。
“有人吗!开门!开门!救命啊——”
咣啷咣啷声不绝于耳,门无论如何击打都没有人来应。
“怎么可能……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
吴浅一步步朝他走去。这个人原来胆子这么小。胆子这么小的一个人,却害死了那么勇敢的杨宇星。
“你敢动我,我报警……”他话音未落,一棍子狠狠抽在他手上,一声惨叫!手机被扫到了地上。
杜升逃窜到屋子的角落里,扶着自己的手,手背像气球一样,在他的面前肉眼肿了起来,紫色的筋绷了出来,他痛得恐惧得大喊大叫。看着那个手里拎着棍子的女人,他已经吓疯了。
这是高级咖啡厅,怎么可能没人的!
因为我有钱。吴浅想。
不是特别有钱,但是愿意全用上。
吴浅拿着木棍狠狠打向桌子!上面的玻璃轰鸣而碎。杜升吓得尖叫起来。
她问:“你偷了杨宇星的论文,你又引导别人网暴她,对不对?”
杜升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拼命拍打着门呼救。
在他眼里,面色阴霾如杀人犯的女人,手上拎着染血的棍子,就像要来索命的鬼。女人的外套扔在地上,衬衫卷起袖口,上面肌肉分明。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弄错了、你真的弄错了!”
捶击桌子的声音停了,她问:“你是不是叫杜升?”“是……”“你是不是杨宇星的同门师兄?”“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她……”
吴浅走到门口直接一锤打在他脑袋旁,在门上击出一个坑。杜升捂着耳朵,瘫坐在地上。
她问:“认不认识杨宇星?”
“认识、认识……”
“你被她拒绝过?”
“我没有、真的没有……”
吴浅的怒血冲上头,把棍子扔到房间另一边,搬起一把椅子,作势要直接砸在他身上!
杜升吓得发出一声巨吼!
吴浅的大吼之后,椅子的四个角落在他脑袋周围。杜升躺在地上,眼泪从眼眶渗出来,滑落在地。他颤抖着,裤裆湿了。嘴咧开,涕泪横流。
“有没有?”“有。”
“你对杨宇星做过什么?”“什么都没有……”
杜升哭了出来。
吴浅的面部被阴影笼盖。她提起椅子,在杜升的哭喊声中,又一次重重砸在地上,这次只离他耳朵毫厘之遥。
“我再问一遍,你对她做过什么。”
杜升拼命摇头,却看到吴浅捡起了那根棍子,他顿时吓得哭喊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拿了她的论文……我说是她拿了我的论文……真的没有别的了……”
吴浅:“你跟导师怎么说的?导师许诚。”
“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趁女人愣神的一刻,地上的杜升握住椅子腿用力挣脱!一条腿用尽全身力气踹在她腿上!
他的手去够那根棍子!试图从女人手里抢回来——他可是个男的!他要弄死她,他要抢她手里的……
杜升只听见砰的一声,钻心的剧痛冲进他的大脑,泪水直接喷涌而出。
他发出古怪可怕的叫声。沉闷极了。
他看着自己胸前、手上全都是血。鼻子痛得无以复加,血混着眼泪糊成一团。
他感觉自己的鼻子。松了。
眼前的女人紧紧握着拳头,喘着粗气。她指骨上全是血迹,整个右手都泛红。右手正对着他的鼻子。
她把他的鼻子打断了。
杜升崩溃了。
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在地上缩成一团。
可是他被女人拎着领子拽起,在地上抽搐着打圈。
她低声道:“等会去医院,医生问你怎么伤的,你怎么说?”
他没有回答,整个人已经完全崩溃,只知道哭和发抖。
女人突然爆发地吼:“怎么说!”
“我自己弄得、我自己弄得……”
女人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被别人群殴的,我好心送你来医院,记住了吗?”
他哭着,神经质地重复:“我被群殴,你好心送我来医院……”
又是一耳光。
“我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抽上去。
“我是谁!”
杜升崩溃地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记住了。”
杜升重复:“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知道……”
她大声吼道:“你去跟许诚道歉,告诉他剽窃的事是你血口喷人,你到全校广播这件事。你去跟杨宇星道歉!”
她拿出手机录像,道:“你现在就说。”
杜升已经完全崩溃,丝毫没有了任何反抗意识,泪、血和撕烂的衣衫,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哭着说:“我告诉许诚没用,是许诚让我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