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琴!张山琴——”他大吼着,声音穿透楼层,在灰尘中到处乱走,视野中连家具都在倾斜,“李评!李评!”
张山画一步一步退到门口,差点绊倒,感觉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不会的,不会的。那是不可能的。
他往下看去,一个拎着菜的老人站在12楼的半层,有些害怕和试探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上来。
“老伯……”张山画如同死人,听见自己问,“13楼的张山琴去哪里了?”
头发灰白的老人看着他转过来,竟下意识后退半步,一脸惊恐地说:“不是还没找到吗?”
张山画张开嘴,捂住自己的心脏。
“小伙子你不要激动……”老伯上来了两步,似乎想搀扶他,又不知为何往楼下挪步,似乎说了什么,张山画丝毫没听进去,看着半层阳台的窗户,目光一片失焦,老伯就逃似的往下走了。
张山画已经浑不知自己在干什么,颤颤巍巍走到半层阳台,对着鲜活的世界呆呆立着,像是失了智。
突然笑了。
下一秒,他猛捶大理石狂吼。
“啊——啊——啊——”
这一下惊得斑马线的路人循声看他,车主按下车窗探头,仿佛看着一个神经病,到处都是讨论他的声音。
他像原始动物一样狂吼,一声一声根本不断绝,脖颈青筋爆出,随着吼叫一下一下猛捶大理石,指骨青紫一片。
他对着蓝天白云,好像是对老天。
让我死吧。
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
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杀了那些人吧。双眼通红的张山画掏出那部手机。他真的受不了了,到底怎么做!到底怎么做到底怎么做!
为什么他有了这部手机还是不行!
他摸了把包里的手机、充电宝和车钥匙,几步一跨地往楼下跑。对,他不是打不通电话吗?他不是得不到帮助吗?没关系,他可以靠自己——他有了一个新想法。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要去找9月的吴浅。
他要找到那个帮手,他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
手扶在方向盘上,张山画才察觉到泪水已经淌了满脸,他竟然毫无察觉,擦眼泪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他得好好开车。他要去闵师大。
申城1号火锅店的经理说的,那两个女孩一个是闵理大,一个是闵师大。他亲眼在警局和新闻中看到杨宇星的闵理大,吴浅自然就是师大。
她说过她是译员,记忆能力强,那一定是外语学院。他要直接去找吴浅的行政档案。
汽车带着风到了闵师大门口,车轮碾压地面发出声音,停得很急,整个车往前一窜。门口保安小哥出来,风吹乱了整齐的头发,问:“有申请吗?”
“申请了。”张山画说。
“短信记录看一下。”保安说。
张山画没有想到审核入校这么严格,于是拿出自己出入公司的停车短信,举着手机在保安面前一晃,作势要收起来,却被保安小哥打断:
“哎!我看下。”
张山画心中地震的情绪根本无处化解,面无表情地递过手机。
“这不是我们学校车辆的申请信息。”
张山画瞥过去,保安小哥面容年轻,似乎是个恪守职责的年轻人。年轻人脸上带着朝气,眼仁黑白分明,似乎还很相信职责和正义。
张山画毫无音调地解释:“我是外院一个女生的男朋友,帮她来拿档案。”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撒谎可以这么自然了。
保安小哥狐疑地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他对这种自称男友的行为很没好感,因为师大女生特别多,对女性的保护渗透到每一个员工的角落。打着男友名号,难道就是师大的了?女孩在这读书,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是浦财大的校友……”
保安小哥皱着眉头,说:“要申请。外来车辆不可以入校。”
张山画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说:“好,你靠边站站,我把车停在外面。”
保安小哥往旁边站,正要指挥他停车,只见面前的银色越野车一脚油门,轰隆一声撞歪升降杆、冲进了敞开的校门!他大惊失色,在后面大喊停下,可是车子在面积极大的校园里迅速消失。
保安岳鸣原地转了几个身,到处找监控摄像头,随后立马跑回传达室,拿出座机和电话簿,飞速地拨打起来。
太离谱了!太没素质了!这就是犯罪,撞坏的升降杆肯定要按照万元赔偿!
更关键的是,撞到校园里的学生怎么办?这人不会是酒驾吧?
坏了,根本没记住这混蛋的车牌——调监控要花多久?
张山画知道自己时间非常紧,他没有任何机会再浪费,这个奇大无比的校园,只有机动车能最大程度缩短时间。学校非常大,好在他擅长读表,拍了雕塑上的一张学校建筑位置图,按照图例和地标,在各种各样的建筑里,很快找到了外语学院的行政大楼——玉兰楼。
张山画迅速停车后,跑进了玉兰楼,没跑几步,就发现意外之喜。
历届优秀学生的奖状、奖牌和事迹全都在墙上,他冒出了一个念头。
张山画头上全是汗,摸着墙一点一点看,一目十行,终于发现了那个名字,吴浅。
各种各样的比赛奖状,荣誉称号,优毕荣誉,全都被他扫过,而他的目光锁定在最重要的信息上:2010级英语专业。
太好了!
“这次奖学金是10月才发吗……”
聊天声传来,紧接着是脚步声,张山画吓了一跳,立马离开荣誉榜。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大学,没有人会认出你的身份。
他反复默念刚才看到的内容,一间一间寻找着档案室。走过各个办公室,他的目光频频落在门口的牌子上,寻找着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辅导员,却发现似乎整个学院就只有两位辅导员。
一个叫翟峰,一个叫李绵绵。他把名字反复默念记住。
档案室门果然关着,他敲门,门内喊请进。
“老师好,翟峰老师让我来拿一个同学的档案。”
看管的老头打量了下他,张山画连忙说:“我是实习辅导员,翟峰老师叫我来拿的。”
怀中捧着吴浅的牛皮纸大档案袋,张山画往外走,感到不可思议。他心急如焚,在楼外的亭子上打开袋子,数起东西来。
本科生信息登记表……入党申请书……成绩单……政审表……一样一样地看,张山画几乎把她的个人信息了解了个透。却也越看越心酸。
他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没有时间为他人同情,姐姐正危在旦夕。他的手指飞速捻着、翻着,哗啦啦的纸张声不绝于耳。
他承认,吴浅是一个非常优秀、上进的学生。张山画拿手机疯狂拍照,就在他试图让图片聚焦更清晰的时候,一个念头浮现:再次循环的时候,照片又带不回去!他一下子丧气,觉得这全是无用功,于是只好疯狂地背诵、记忆。
想到“下一次循环”,张山画就感到深深的绝望。同样强烈的绝望和希望碰撞交织,把他撕扯得不成样子。
张山画内心焦急紧张,又饱含期待,他把档案里的纸张、册子全都铺开摆在石桌上比对,仔细阅读着有关她的全部信息,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可是看到一条红笔记录的信息时,张山画脸上的焦急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失去表情的震惊。
【2005年11月,闵区私立中学,记大过,把同班同学蒋枫从楼梯推下,造成他严重骨折受伤,认错态度恶劣,具有强烈的主动伤害他人的意愿。】
张山画的手敷上脸庞,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行红字,这些字是他看错了?还是连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
他很清楚,在华国——在一个学生的档案里记过,那是极度严重的事情,这种档案要跟着学生一辈子,一个错误就是一辈子的污点,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就是实际情况。有时候,就连坐实的校园暴力,都只会记小过!
能被这样红字记大过的错误,那是什么程度的错误?
张山画继续往下看,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你认识吴浅吗?”
他吓了一跳!手上记录册掉在地上,连忙捡起来。
一个瘦高的男人有些阴恻恻地看着他。
“认识。”张山画低下头,心鼓阵阵狂敲,认真翻着材料,“我看墙上有很多她的荣誉,想看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
“哼,我倒也想知道她是什么学生!知人知面不知心,做人是第一位的,”男人似乎是试图在说教高尚,可是没能成功掩饰自己厌恶的语气,“谁知道高材生也会判死刑呢。”
张山画的瞳孔放大,手上的动作停了,眼睛还看着字。
鼻中还有植物的清新香气,太阳晒得这个亭子气味很好闻。风吹过来,石台上的登记册唰啦啦地自己狂翻。
张山画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刚刚没听清楚。”
“我就是她辅导员翟峰。”
张山画的声音颤抖:“不是,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做人是第一位的啊。”翟峰说。
“不是。你说高材生什么?”
“高材生也被判死刑啊。她杀人啊。”翟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