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夏,夜间亦是风凉霜重。穆、唐二人没了落脚的地方,只得向前赶路。穆陶将身上的青衫褪下,披在唐婉身上,自己只着一件贴身布衫。唐婉也未推辞。十几年来,唐婉早已对师兄们的谦让照顾习以为常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天亮之时便来到了临晖城外。
穆陶和唐婉自幼在古邙山长大,初次来到临晖城这样车水马龙的大城,二人十分兴奋,将夜间赶路的疲劳全都抛在了脑后。
沿着进城的路向城中走去,左右尽是热闹的商坊。酒肆的主人忙着拆下门板,伙计端着一盆净水泼洒在黄土路上。酒肆旁边,支起了两把陈旧的纸伞,写着“饮子”的布幡从纸伞上垂下来,穿着粗布麻衣的赤脚小贩擦拭着一个一个的瓷碗。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的脚夫们逆行而来,踩着开城门的时辰往城外奔波而去。鲜花店中,身着暗青色衣衫的妇人牵着牙牙学语的小儿,和店家闲聊着什么。临晖城内一片太平景象,看得穆、唐二人目不暇接。
“这城中可真是太热闹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呢!”唐婉笑道。
“那是自然,我们山下的镇子怎么能和这里比呢!”
“师兄,你说这里为什么叫临晖城呢?”唐婉忽然问道。
穆陶答道:“我听说是因为这里西临徽京,本来取名‘临徽’,但是为了避讳‘徽京’的‘徽’字,便换成了日晖的‘晖’,所以叫临晖城。”
“原来是这样啊!那杨伯伯家在哪里呢?”
“师父说出了临晖城东门便是,我们往东走吧。”
“好。”
行至临晖城东,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们越来越多。
“珠花儿~买珠花儿哟~”一个甜甜的女声传来。
唐婉虽是习武之人,但毕竟是一个女儿家,听到了卖珠花的叫卖声,不由自主地拉住穆陶,寻声望了过去。不远处是一个眉清目秀、衣着朴素的少女,臂上挎着一个手工编制的竹篮,竹篮中散放着一些木簪、鲜花、珠花、针线之类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少女沿街叫卖,却鲜少有人问津。
“师兄师兄,你给我买个珠花儿吧!”唐婉撒娇道。
穆陶无奈道:“婉儿,眼前便是城门了,我们不要再耽误了,先办正事要紧。”
唐婉撇撇嘴:“哎呀,你也说了,眼前就是城门了,还怕耽误买个珠花的时间吗~去嘛去嘛。”说着,唐婉拽着穆陶的袖子便向对面走去。
还未近前,那少女忽然被几个打手模样的小厮拦住了。
“哈哈哈,小娘子,出来做生意啊?”一个小厮坏笑着问道。
少女惊慌地退后几步,可是那些小厮是有备而来,腿脚极快,立刻把少女围在了中间。
“小娘子莫慌,我家公子打发我们哥儿几个来请您去府上喝喝茶呢。”
少女颤抖着说:“小女子身份卑微,不敢前去,还请各位放了我吧。”
那打头的小厮不依不饶:“小妞实在不懂事,前日我家公子还买了你的珠花,照顾你的生意,你怎不晓得知恩图报呢?”
少女听言急忙跪倒:“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还请公子放过我吧!”
小厮见少女跪倒,更加得意,一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拉到了身前:“还请当面向我家公子道谢去吧!”
说罢,几个小厮前后推搡着少女,少女篮中的珠花散落一地,被踩得七零八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远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面露焦急之色,蹒跚着分开人群,护住了少女:“几位爷!几位爷!小女不知如何得罪了,还请几位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那领头的小厮恶狠狠道:“老东西,有你什么事儿!我家公子请这位小娘子喝茶,你也敢拦着不成!来人,把这老东西拉开!”
其余的几个喽啰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手脚十分麻利地便把妇人推到了一旁。
那领头的细目一弯,坏笑道:“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便放了你娘亲,不然的话……”听了这话,喽啰们心领神会,七手八脚地将妇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起来。一时间,妇人和少女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唐婉见了这场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顿时怒火中烧,从腰中抽出了鞭子:“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你们!”随即,唐婉一个跟头翻进人群,鞭梢卷住那领头小厮的脖子,狠狠一抖,那小厮只觉得脖子一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摔出了人群。
其余的喽啰们见状,顿时呆住了,趁此机会,穆陶从地上捡起了几颗小石子儿,挥动手腕轻轻掷出,每一颗都击中了了喽啰们的右眼。一时间,刚刚还狐假虎威的打手们瞬间哀嚎起来。
穆陶在人群外偷笑,假装惊呼道:“哇,这位女侠路见不平挥鞭相助,以一敌十,真是厉害啊!”人群中的老少听了,也随之拍手称赞起来。
唐婉知道余下的小喽啰定是穆陶出手放倒的,但一时之间享受着“女侠”的称赞,便也没有辩解,只是回过头去向穆陶莞尔笑着。
那领头的小厮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唐婉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你可知道老子是给什么人办事的?也敢跟我动手?!”
唐婉一挥手腕,将鞭子收回手中,白眼道:“管你给什么人办事,不都是狗腿子么,有什么可神气的!”
小厮气急败坏地说:“放肆!待老子回禀我家公子,定将你碎尸万段!”
听到小厮口吐狂言,穆陶在旁边手掌向上一翻,中指发力,又掷出一枚石子,不偏不倚击中了小厮的面门。登时又是一声惨叫。
唐婉笑道:“怎样,本女侠无需出手,只要心中一想,便可杀人于无形,看你还敢不敢造次!”
小厮一手挡住鼻子,另一手指着唐婉:“你……你……”
“刷刷”一声,又两枚石子击中了小厮的膝盖,小厮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唐婉笑得更开心了:“哎呀呀,怎么向本女侠行这么大礼呢?想要我饶你性命便直说嘛。”
那小厮再顾不得面子,求饶道:“女侠饶……饶……”话音未落,穆陶再用一枚石子击中了小厮的喉咙,小厮随即干咳起来,一句整话也说不出了。
“大胆狂徒,敢阻挠本少爷的好事!”旁边的酒楼二层窗子中,飞出一个人影,落到了人群中。此人头上簪一朵粉花,身穿丝绸圆领长袍,足蹬官靴,手持一把乌木折扇,一张似笑非笑薄片嘴,两只如怒如嗔八字目,个子不高,也并不精壮,透露着一股子阴狠毒辣。
唐婉见了,心想这定是这帮恶奴的主子了,开口说道:“我道是谁呢,哪家的门户没锁好,竟跑了只恶狗出来!”
一旁的小厮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人身边,骂道:“这便是我家公子!看你这疯婆子如何收场!”
那恶少却也不生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唐婉,阴笑着说:“这位姑娘,你既然扰了我和那落魄妞儿洞房花烛的美事,难道是对本少爷仰慕已久,想要以身相许不成?”
唐婉听言,一张小脸气得通红,骂道:“你放屁!”说罢,一抖手腕,挥舞鞭子直奔那人面门而去。恶少看上去虽然像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可交起手来却十分厉害。面对唐婉的鞭子,恶少只轻轻侧身一躲,顷刻便用一只脚将鞭尾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勾起鞭身,向外一甩,唐婉全身的力气都在手上,下盘不稳,不由得向前踉跄了几步。恶少见状,伸手向前一揽,便将唐婉搂在了怀中,不怀好意道:“瞧瞧,还说不愿跟本少爷洞房花烛吗?”唐婉气急,一转腰身,手肘直击恶少前心,却只听见“当啷”一声。恶少笑道:“这是本少爷重金购得的护心甲,你若喜欢,便做彩礼赠与你啦。”
话音未落,穆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踢开了恶少的手臂,把唐婉拥到自己身前。唐婉埋怨道:“眼看我吃亏,你都不早来!”穆陶宠溺地笑道:“谁知道我们‘女侠’竟害羞不出手了呢?”
恶少见半路又杀出一人,便知他俩是一起的,也不问蔓儿,右手的乌木扇子直奔穆陶的喉咙刺去。穆陶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唐婉,左手向外一挡,只觉得这恶少的身体柔若无骨,自己难以用上力。恶少顺势将扇头向回勾,卡住了穆陶的左手,探出左肩用力一撞。穆陶左手受限,难以逃脱,只能被动抬起右肘护住心脉。没曾想这一撞又不似刚刚那般软绵,却如同铁锤一般砸了过来。穆陶只听到自己的骨节发出微微脆响,心想又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穆陶本就不是拳脚上的高手,敌人又用的是这么奇怪的武功,一时间占不到什么便宜。唐婉一旁见二人不分胜负,心中十分着急,挥舞着鞭子又冲了上去,三人再次缠斗一处。
不知何时,一名身着黑袍的冷峻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恶少身后。男子轻咳一声,恶少回过头一看,便收了手,跳出战圈,对唐婉淫笑着说:“好一个泼辣女子,本少爷说过,要与你洞房花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打坏了你我也心疼。今日便罢了,你只等我去提亲吧。”说罢,恶少便向那黑衣男子的方向走去。男子依旧是一张冷峻的面庞,一言不发,跟着恶少离开了这里,那些恶奴也前呼后拥地离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了。
唐婉还想追上去,被穆陶一把拉住,耳语道:“好了,再打下去,你我都不是对手。”唐婉见穆陶夹紧右手捂着心口,关心道:“师兄,你……”
穆陶摇摇头:“无妨。”说罢,穆陶拉起唐婉,走向那对吓瘫在地的母女,蹲下身来轻声说:“伯母、姑娘,你们可还好?”
妇人感激涕零:“多谢二位相救!”
穆陶笑道:“我师妹看上了你家姑娘的珠花,不知可否卖我一朵?”
妇人连连点头:“我娘儿俩怎敢收恩公的银钱!二位随意挑选便是!”
散落在地上的珠花已经被那帮恶奴踩坏,竹篮中只剩下一个珍珠手钏。
“就这个吧。”穆陶拾起竹篮中的手钏,放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土,掏出两锭碎银:“这钱你们收下,不算我买了你的东西,只当是我借给你们的,十天后我会找你们要回来。你们赶快收拾东西离开临晖城,换个地方避一避。”
母女二人谢过,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穆陶把手中的手钏递给唐婉,笑着说:“送你,给我师妹压压惊。”
唐婉抿着嘴笑着,伸手接过:“谢谢师兄。”
“快些出城去吧。”
“嗯。不过,师兄,我们真的要去找她们要回银子吗?”
穆陶双手抱胸,笑道:“怎么会,十天工夫,我们都能回山了。”
唐婉也笑了:“一张坏嘴,只会骗人。”
二人说笑打闹着,走出了临晖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