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外出闯荡了半辈子，可回来那天却衣衫褴褛。
“没赚到钱也就罢了，还把腿弄坏了！连累了全家！”
因为爷爷的离开，爸爸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
这些年，爸爸对爷爷怨念颇深。
一年前，奶奶由于照顾爷爷，过度劳累而死。
全家更是对爷爷厌恶至极。
今年秋初，爷爷也去世了。
爸妈都说工作忙没时间，于是我从大学赶回老家，帮爷爷收拾遗物。
却无意间发现了一沓泛黄的书信纸。
起初，我以为只是闲暇时的随笔。
可读到后面，却觉得悔痛万分。
从学校赶回老家那天，正好碰上降温。
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我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烦躁。
今天早上给爸妈打电话，无一例外都说：“最近工作忙，赶不回去。”
话虽如此，可我知道。
他们不是工作忙回不来，而是不想回来。
毕竟爷爷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受人厌弃的存在。
爷爷原名李本华。
对于他的记忆，是从我七岁的时候才肯开始的。
那天，院子里突然来了一个步履蹒跚，衣着褴褛的“乞丐”。
全家人都出来看热闹的时候，奶奶却红着眼睛上前抱住了他。
当她哭着喊出“本华”这个名字时，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爸爸愣了一下。
我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外出闯荡了半辈子的爷爷。
不同于其他人的衣锦还乡，爷爷似乎比离开时还要穷困。
“没赚到钱也就罢了，还弄坏了腿！真是连累全家！”
爸爸对爷爷有一种怨恨。
因为童年时，父亲一角色的缺失，爸爸一直被同龄的孩子欺负。
年幼时和奶奶相依为命才得以长大。
爷爷似乎也知道自己连累了这个家，每次挨爸爸的骂时，总是默不作声。
“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岁数这么大本来就添乱，腿脚也坏了，谁照顾你？”
我看见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和无奈。
似乎像是被人嫌弃的小孩。
奶奶看不下去，主动说：“我照顾他！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没到动不了那一步，你们安心工作，我来照顾他。”
就这样，奶奶担起了照顾爷爷的责任。
可是一年前，奶奶却由于过度劳累走了。
这个小老太太，一辈子为家里辛劳，年轻时苦，老了还是受苦。
临死前，都还想着给爷爷把门口的砖铺好。
方便他自己一个人时进屋门。
奶奶的死，加深了全家对爷爷的怨恨。
后来爷爷生病，没人再愿意来照顾他。
妈妈不满地向爸爸抱怨道：“把咱妈拖累死了，现在还又生病，一辈子都没什么作为！我邻居家的老人，年轻时创业，现在功成名就了，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多好。”
爸爸也嫌爷爷丢人，冷漠道：“妈走了，以后回家次数也少了，等他死了就清净了。”
爷爷最后的那两个月，是我时不时抽空去照顾他。
后来学校开学了，我也就没再管。
前几天，爷爷去世了。
爸妈不愿意替他收拾遗物，只有我来。
……
出了车站，几滴冰凉的水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抬头，才发现是下雨了。
到达老家时，这个空房子就在倾斜而下的秋雨中屹立着。
古老沧桑，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往事。
让我想起了爷爷。
进屋后，我粗略地收拾了一番，这里面的东西已经没有多少了。
唯独收拾那张木头桌子时，费了点功夫。
桌子上带了几个抽屉，我在里面发现了一沓被麻线扎起来的书信纸。
打开后，泛黄的纸张和有些褪色的笔迹出现在我眼前。
最先看到的，是纸张右下角的署名—李本华。
百无聊赖下，我读了第一行字。
“当年离开家那天，我内心还很激动。想着这次出去，一定要好好赚钱，让秀芳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我嗤笑一声，觉得有些讽刺。
说着赚钱，可是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跟个乞丐一样，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怎么让奶奶和爸爸过上好日子?
我继续往下读，发现爷爷出去的前几天，都是迷茫状态，漫无目的地闲逛。
别说是赚钱，不亏就算好了。
“离开家的这几天，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战乱多，几乎找不到一处安稳的地方。身上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几了，我有些挫败，打算回家。”
说实话，我真的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爷爷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都不回家。
之前过年的时候，全家团圆。
爷爷坐在年夜饭的桌前，看上去很开心。
他有些激动地端起酒杯，想和爸爸碰杯。
可那时候爸爸还是很厌烦他，没有任何意外地忽略了爷爷的请求。
“阖家团圆，你也配？你知不知道曾经多少个过年的夜晚，我和妈就坐在门前盼着你回来?”
原本温馨的场景被爸爸一句话破坏。
爷爷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常那般的死气沉沉。
爸爸最讨厌他这幅样子，假装缩头乌龟，不辩驳不解释，就妄图蒙混过关。
“你说你这些年在外面干什么呢？不会是和别人好了，到了腿脚不利索了才想起我妈来，所以才回来享福吧！”
爸爸带着恶意的话如同尖针一样刺进爷爷的心里。
可即便这样，爷爷也只是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我没有找别人。”
那为什么大半辈子才回来？
爷爷没有说，可我却对爷爷的逃避产生了怀疑。
吃过饭后，爷爷像其他长辈一样，把手里不知道折叠又捋平多少次的钱塞在我怀里。
“乖孙女，拿去买糖吃吧。”
我受爸爸的影响，对爷爷也一直没有好脸色。
对于他的钱，更是厌恶至极。
“我不要你的钱！”
我把钱扔在地上，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哭泣。
全家人因为我哭而哄我的时候，我也偏过脸，泪眼婆娑间，看到了爷爷落寞又自责的神色。
秋风把老房子的屋门吹得吱嘎作响，我被打断了思绪。
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信纸上，可是下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翻开下一页纸，发现是一封书信。
这信有些眼熟。
我神色一怔，思绪又被带回到那个冬天。
那时候，爷爷的腿脚还不像这几年那么不方便。
只要不干重活，平时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那天，奶奶一个电话打给我爸。
她的语气里尽是焦急：“羽峰，你爸他不见了！我回家后就没看见他，找遍整个村子也没看见！”
爸爸先是安抚了奶奶的情绪，然后请假赶回了老家。
全家人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没看见爷爷。
奶奶哭的伤心，语气悲伤道：“你说他会去哪呢？这大冬天的，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啊？”
“走丢了更好！”
爸爸此刻对爷爷的厌恶十分明显，他讽刺道：“小时候就一声不吭走了，老了还是这样！我看他就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走了更好，不用连累全家了。”
妈妈劝说道：“别这么说，咱们再多找找嘛，爸也许就是觉得无聊了所以才到处逛逛呢。”
话虽如此，可是除了奶奶，其实并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年纪小，甚至恶劣地想着，如果爷爷就这么消失走丢好了。
毕竟他没有劳动能力，除了浪费家里的钱，也没有别的价值了。
如果他不在了，那我每天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喝一包牛奶了。
我们一家人又开始找，直到不知道问了多少个人后。
爸爸才找到了正在路边石墩子上坐着的爷爷。
当时天很冷，爷爷就坐在石墩子上，脸都冻红了。
“你一声不吭跑出来干嘛？知不知道我们找了多久啊？”
爸爸看着爷爷，脸上尽是不耐烦。
奶奶很担心爷爷被冻坏了，急忙把从家里带出来的棉袄给爷爷披上。
“你兜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
爸爸眼尖地看见了爷爷的衣服兜里像是放了什么东西。
他皱眉伸手就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可却被爷爷躲了过去。
“没什么。”
爷爷把手放进兜子里，显然不想让人知道。
这幅心虚的样子让本就不耐烦的爸爸火气更大。
“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快点儿拿出来！”
可是无论爸爸怎么说，爷爷都不肯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最后，爸爸忍无可忍，强制动手，抽出来的却是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封。
“这是你给谁的信？你偷偷摸摸出来就是为了寄这封信吧？”
爷爷猛地站起来，急忙道：“不是，羽峰你误会了。”
爷爷的激烈反应更加剧了爸爸的怀疑，联想到之前过年时的猜测。
爸爸几乎笃定道：“不会是外面相好的吧？”
此言一出，全家人皆是一愣。
爷爷脸上的焦急更加明显，竟然一把夺过信封，向来逆来顺受的人竟然第一次有了脾气。
“你胡说什么！别以为你是我儿子就可以胡说八道！我这里面写的可都是正事！”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爸爸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怒吼道：“你这是心虚了吧！你以为我愿意当你的儿子吗？一辈子都这么窝囊，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看上你的！”
爷爷难堪地愣在原地，想张口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最后，爸爸撂下一句“你不配当我爸，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人！”就气冲冲地回去了。
从那以后，爸爸真的没有再管过爷爷。
……
我对爷爷也十分厌恶。
因为奶奶为人很好，我觉得爷爷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奶奶。
没想到整理遗物的时候，还能发现这封信。
我有些嫌弃地皱眉看着手里的东西，觉得里面写的肯定是爷爷给其他女人的信。
奶奶那么辛苦地照顾他，连自己的身子都被累垮了。
结果爷爷还把给别人的信保存得那么好。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看时，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来电人显示：爸爸
我接起电话，疑惑道：“怎么了，爸?”
爸爸语气平淡道：“你爷爷的遗物应该不多，你随便收拾收拾就行了，过几天国庆，咱们家出去旅游。”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国庆节去北京旅游，这是我们很早前就定好的计划。
最先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其实就是爷爷。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他就曾多次暗示，自己想去北京看升国旗。
但是家里根本没人在意。
毕竟带着他出门，除了丢人之外，还十分麻烦。
曾经有一次，爸爸有个朋友的新餐厅开业，邀请我们全家去做客。
爷爷当时也去了。
他显得很兴奋，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可是开业放鞭炮时，爷爷却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桌子上的白布也被他带了起来，整个桌子上的饭菜酒水撒了一地。
“慌慌张张干什么？”
爸爸忍着脾气让爷爷坐下。
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全家人都觉得窘迫。
爷爷也觉得自己犯了错，低下头，没了刚来时的神采。
从那以后，爸爸再也没有带着爷爷出去过。
包括爷爷说想去天安门看看升国旗时，爸爸也是一脸厌烦。
“你去那里干什么？带你出去只会丢人现眼！”
妈妈也不支持，劝说道：“就是呀，爸，这么长的路程，你腿脚不便就别折腾了。”
最后，爷爷的心愿也没有实现。
……
电话挂断，屋子里重新恢复安静。
奶奶死后，爷爷就是在这样安静，无人陪伴的屋子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点时间的。
我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打开了手里的信封。
怎料，信件内容和我想的不同。
没有柔情蜜意地寒暄，反而是十分正式地慰问。
“应昌，多年未见，我仍然怀念那段共同作战的日子。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这两首歌曲每每响起，我的心便激荡起无数波澜，心中涌动的情感难以言表。”
我一愣，下意识觉得拿错了信封，可是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爷爷的。
这哪是写给女人的信，分明是写给战友的信呐。
可是爷爷并未参过军，怎么可能会有战友?
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
难不成，爷爷消失的那十几年，不是抛妻弃子，而是参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