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河的神色已经恢复寻常模样,他正经坐在几案边,语气淡然:“即刻就来。”
那人应了一声,余光顺势打量了一下江颜,然后退了出去。
“此事你要亲自去?”江颜皱了皱眉。
宁云河微微点头:“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去。”
“那我……”江颜的语气有些迟疑,她觉得宁云河一定会带着她过去,可她还从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万一拖了后腿,岂不是糟了?
“你随我们一起去。”宁云河缓缓起身,拂去身上掉落的樱花瓣,淡然说道。
宁云河说的话一般都没有转圜的余地,江颜叹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就见他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
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有跟上,宁云河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江颜,清冽的眼神里含着询问,似乎在问她为什么不跟上来。
江颜迈着碎步跟上去,一边走着一边听身边的人说道:“一会儿你只需算一卦,然后哪儿也不用去,就在我身边待着。”
江颜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跟着宁云河出了月亮拱门,方才那进来报告的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之前江颜没有看得仔细,现在认真一瞧,那人长得还真挺清秀的,面盘白皙,眉眼细致,除了这颀长的身形,若是扮上女相,只怕有些难以分辨。
“王爷,骁风骑中的十二人已在候命了,这次出动的全是精锐,想来也是势在必得。”那人的脸上扬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
宁云河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略微点了一下头:“小心行事。”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江颜,他原先进院落里的时候还以为是王爷的哪位美人,可现下看她还站在此地,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若是饮酒对月也就罢了,怎么讨论机密的时候,王爷还带着她呢?
看出了他的疑惑,宁云河嘴角轻扬着一抹笑意,他淡然解释:“这位是江颜姑娘。”
江颜也顺着他的介绍,向那人微微欠了欠身。那人恍然大悟:“这位就是神机妙算的江姑娘?”
“江颜语塞。她怎么听着觉得这话是在讽刺她?
“在下殷十三。”那人也朝江颜作了个揖。
“原来阁下就是殷十三,久闻大名。”
江颜也恍然大悟,她前两天还在想那个文官口中“放屁的殷十三”到底是谁,本以为是个一本正经的严肃老头,今日一见,确实有些颠覆她心中所猜测的样子。
“江姑娘听说过我?”殷十三的表情看起来谦逊,可语气里隐隐透露着一股高傲,这也是为何江颜方才觉得自己被讽刺的原因。
“前两日在书房里议事时,曾听人说起过阁下。”江颜轻咳一声。
边上的宁云河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想起那天书房里的情景,嘴角不由翘起,含笑地看着江颜。
但是殷十三还没察觉到。听江颜这么说之后,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显得十分得意,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于是他抿了抿唇,掩盖住细微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哦?是吗?说了我什么?”
江颜的眼皮一抽,抬眼问他:“阁下确定想听?”
“嗯。”殷十三点头。
于是江颜把当日在书房里事发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殷十三,本来还好好的,听到最后,气得他涨红了一张脸,拂袖而去。
江颜望着殷十三愤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乐道:“这人真有意思!”
一转脸,正好对上宁云河含笑的双眸,几乎就是一瞬间,江颜立即收回了笑,又变回了先前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边的样子。
“你也很有意思。”宁云河云淡风轻地给了她一句评价。
*
谁都不知道,云定王府里养了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都是宁云河栽培的死士,名曰骁风骑。
今夜的行动,骁风骑虽然只出动十二人,却个个都能以一敌十,力保万无一失。
就像殷十三说的,此行已是势在必得了。
江颜站在岸边的码头上,她抬头一看,月色果真被乌云遮盖住了,远方的江面漆黑一片,来往交错的船只上隐约亮着灯火,幽幽地在黑暗中闪烁。
她想起了那日在书房里看到的卦象。
那明显是困卦,她的解读也没有出现失误,那么确实证明,此行是必然会出现险境的。
可是照着王府里出动的阵仗来说,还会有什么险境呢?难道真的是她算错了吗?江颜的心头出现了短暂的疑惑,却又立即被她压了下去。
不,不会的。虽然之前《玄天鉴》确实出现过没有占卜出来的事情,可只要卦象一旦画成,就再也不会出现什么错漏,而且也立即都应验了。
那么今晚……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江颜凝视远处的目光微微眯了眯,想要再摇一次卦。
“江姑娘。”此刻,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颜回头一看,来人是殷十三。
只见殷十三慢慢踱步走到她身边,即使之前江颜这样捉弄他,他也依旧端着一副高傲的架子。他走到江颜身边站定,视线顺着江颜先前看的地方望去。
“我听说,你摇出来的卦象不太好?”殷十三问道。
江颜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是不太好,不过你放心,或许是有惊无险,没有大碍。”
殷十三笑了一笑,看向江颜:“我从七年前便进了王府,领着骁风骑帮王爷做了不少事。骁风骑所到之处,就没有摆不平的事……你知道此话是何意吗?”
江颜敛下眸子,静静看着脚下的木板不说话。
她自然知道殷十三话里的意思,殷十三是个骄傲的人,他听闻自己算的卦象有不妥之处,肯定是会不服的。毕竟他率领骁风骑这么多年,向来都是所向披靡,从无失手。
而她……只不过是新来王府的一个谋士,一介女流,就连进王府都不是靠的真才实学,而是那虚无缥缈的神鬼之物,也难怪殷十三会对她不满。
江颜自己觉得有些好笑的是,此刻她脑袋里想的不是别的。她耳边一直在回响的,竟是那日神情激动的文官破口斥骂的那句话:
殷十三放屁!
这么一想,江颜的心情又变好了,她差点没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看法,我们都是为王爷做事的,各司其职而已,阁下又何必针锋相对。”
殷十三冷哼一声:“是你胡言乱语在先。”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卦象说出来而已。”江颜回敬过去。
“你……”
殷十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宁云河的声音打断,他又不甘心失了气势,于是又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江颜简直哭笑不得,这个殷十三的性子有时候简直和三岁小孩差不多。
“江颜姑娘。”宁云河走到她身边,示意她可以登上船了。
江颜点了点头,提步正要从码头登船,走出两步却又被宁云河喊住,她回过身看他,却见他将身上披着的银白色狐裘脱下来,亲手罩在她身上。
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江颜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丝丝暖意。
江颜垂头站在宁云河跟前,被风吹得有些煞白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微红,她抿着唇,等宁云河替她披上了狐裘,又迅速地退了一步。
“多……多谢王爷。”她失了方寸,就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宁云河的眸里渗出笑意:“举手之劳。江上风浪大,姑娘的身体又单薄,我怕你染上风寒。”
说着,他率先一步登上了画舫船,然后朝江颜伸出手:“来吧。”
江颜迟疑了一小会儿,也没有故作姿态,伸出手去让宁云河抓住,然后在他的帮助下登了船。
这艘画舫船并不是很大,这样反而不会太显眼。船上还跟着几个贴身的侍卫,随身保护宁云河。
船夫一下一下摇着桨,朝江面划去,江颜站在外面的船板上,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
这时候的晚风已经算得上冷冽刺骨了,刮在脸上有些痛,江颜皱了皱鼻子,稍微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脸,然后继续望着远方出神。
她开始占卦了,这样的时候最好占卜,就在临近事情转变的契机里,她很容易就能够看出端倪。
渐渐的,卦象在眼前形成,她细细分析着当前的情势,心中已经有了底。
然而,还没当她彻底分析过卦象,那既成的卦竟在她眼前慢慢变化了!
江颜有些吃惊,她瞪大眼睛仔细看,发现她并没有眼花,那卦象确实已经变了!
这是为何?
她只知道,卦象在摇出来的时候会变卦,那是因为铜钱的正反不一,所以要变化,可她从没经历过卦象自己发生变化的!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更改过了,卦象有变,就说明情势有变。
先前的困卦已经被推翻,接下来只怕更加难以预料……
江颜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新画成的那一卦,装上天干地支和六亲用神之后,江颜的神情变得凝重了。
卦象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有一爻的象十分凶险,似乎有血光之灾。
江颜猛地闭上眼睛,眼前由玄天之光画成的卦象全都烟消云散,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处。
江面漆黑一片,就像吞噬着一切的深渊黑洞,光亮全都湮灭。
夜,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