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夜抱着她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了嬷嬷。
嬷嬷显然是不知所措，她看了看烛夜，又看了看烛夜怀里的江颜，顿时脸色变了好几变，她喃喃说道：“这……晗才人她……”
“她流血了。”烛夜的眉头紧皱，倒也丝毫没有隐瞒，“我抱她去床上，一会儿去请御医来。”
“流血了？”
嬷嬷愣住了，远远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刚才她在看到的一瞬间还以为……
毕竟她以前的主子燕贵人便是这样被冤枉的，所以她下意识的就往偏了想。
“嗯，比较严重。”烛夜的面色太过一本正经了，他的严肃让嬷嬷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看了嬷嬷一眼，径直抱着江颜往房间里走去。
嬷嬷信以为真，还以为江颜受了什么伤，紧跟在烛夜背后，碎碎叨叨地念道：
“晗小主怎么会受伤？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在院儿里走着呢？是哪儿伤了，我瞧瞧？哎呀这位公子你是何人，快请回吧，毕竟晗小主是皇上的妃子，你如此贸然地进来怕是有所不妥啊……”
烛夜走入内室，面不改色地将江颜放到床上。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疼得厉害？”烛夜站在床沿，低眉看着躺在床上装死的江颜。
此时此刻，江颜身上还穿着那一身玄色的袍子，她捂着小腹蜷缩在床榻上，整个人都蔫儿了，本就有些苍白的肌肤变得更加惨白。
嬷嬷觉得这样还是不妥，于是她又轻轻挡开烛夜，走到江颜的面前，一边给她察看，一边在嘴里说道：“公子呀，你还是快点走吧，大晚上的留在这里，万一被人瞧见了……”
烛夜看在嬷嬷是一片好心，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拢了拢衣袖，看了一眼江颜身上的玄袍，转身离开了内室。
事实上，江颜这时候根本顾不上这许多，她已经在心里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了。
她想，她还有些话要同三月讲，另外宫外的秋水溟以后要让四夫人好好照顾着，只是四夫人的恩情她这辈子是还不了了。
她身上还有点仅存的积蓄，这等她亡故以后，全数给了三月吧……
江颜越想越觉得凄楚。
接着，等一刻钟过去以后，她心中的凄楚全都化成了羞愤！
在嬷嬷的服侍之下，江颜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也垫上了棉布，虽然身上好受了许多，可她只要一想想方才出的丑，就没脸再去见烛夜！
只是……烛夜的袍子蹭上了一些血渍，只能洗干净了给他送过去。
拾掇妥当以后，江颜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了内室，而让她意外的是，烛夜竟然还没有离开！
江颜顿时感觉自己有如雷击，她抿了抿唇，问道：“国师……怎么还没回去？”
“国师？”一旁的嬷嬷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重复问道。
晗小主口里说的，是这位公子的名字，还是说真的是那个国师？
烛夜淡然看了嬷嬷一眼，然后又将视线移到江颜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发觉江颜的气色虽然仍旧有些差，却比刚才镇静多了。
他看了一会儿，问道：“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江颜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脸蛋腾地一下红了，她轻咳一声，答得有些支支吾吾：“好……好些了。”
对江颜这个反应，烛夜倒是好奇得很。
他眯起深眸，不由凑近了些，凝视着江颜低头赧然的模样，越发觉得感兴趣了，语气却依旧平静地问道：“你方才不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吗？怎么回事？倒是说说看，怎么会无故就流血了？”
“就是……”
江颜很小声地答上了一句，只是声音犹如蚊呐，烛夜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什么？”烛夜又问。
“就是我来葵水了！”江颜咬着牙，抬头冲着烛夜大声吼了一句，明眸还瞪得圆圆的。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在面对烛夜时，江颜自然是有什么就答什么，如今烛夜问她这样的问题，她虽然害羞，却也没想过男女之间应该规避这些话题。
故而人家烛夜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也只能大声答给他听。
当然，这举止之中也夹杂着几分小捉弄，江颜说出来以后心里舒服多了，看烛夜的时候也不再躲躲闪闪。
倒是烛夜，在听到江颜真的回答他的时候，先是忽然怔住了。
葵水……
纵使烛夜往日里对男女之事再不感兴趣，也大概明白这对女孩子家的意义。
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整个大雍国都敬佩无比的国师大人，遇上任何事都淡定自若的国师大人……
竟然！也脸红了！
与他平日里那一副清冷漠然的模样截然相反！
江颜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仔细盯着烛夜瞧了又瞧，确定烛夜的耳尖微微泛着红以后，不敢置信地叹道：“国师，你脸红了！”
烛夜有些受不了江颜如此直接的眼神，便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江颜的双眼，强装镇定：“我知道了。”
江颜嘴角一弯，吃吃笑道：“你捂住我的眼睛做什么？我早都看到了。”
烛夜听言，又收回了手，此时他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幽邃的双眸凝视着江颜，语气淡漠：“一切都是幻象。”
这句话被国师一本正经地说出口，反倒让江颜更觉得好笑。
想着，她点了点头，故作严肃：“国师说得是。”
站在一旁的嬷嬷看完了全程，此刻她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她傻傻地盯着烛夜看了一眼，又看了江颜一眼，没法将眼前的两人联系在一起。
大雍国最让人敬畏的国师……和皇上的妃子？
他们是怎么到一起的？传言中的国师不是薄情寡性之人吗？面前这人哪里是一副薄情的模样！
这人真的是国师吗？那他怎么会和晗小主……
嬷嬷的脑袋里实在太多疑问，当着烛夜的面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两人调笑。
烛夜待不下去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小丫头给当面取笑，还被她笑话了个够。
想到凤巫此刻还趴在墙头等他，说不定把方才的事情都收入眼中了……烛夜皱了皱眉，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我下次再来看你。”
走出去几步，他似是又放心不下，回身看向石阶上的江颜，说道：“好好休养，我来之前不要再占卦了。”
江颜知道烛夜是在认真叮嘱，也不再玩笑，点了点头。
“国师，你的袍子……我洗干净了下次给你。”在烛夜要迈开步子离开之前，江颜又追上了一句。
烛夜的身形一顿，这次他没有回头，说话的语气却有一丝微妙的异常：“不用了。”
江颜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就已经走出去很远。
出了枕香坞的门，凤巫果然站在不远处等着他，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烛夜负手走过去，神态清冷，深邃的眼眸里涌起一抹复杂的情绪：“走吧。”
凤巫颔首，跟在了烛夜的身边。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在她身边多照顾一些。”走出去几步之后，烛夜才开始说话，语气淡漠，好像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可若是细细听，便能感觉出埋藏在冰冷之下的缱绻温情。
凤巫点头，语气郑重而严肃：“谨遵国师之令。”
烛夜稍微满意地点头，面色缓和了一些，他和凤巫之间没那么多话要说，彼此都十分熟悉对方了，有些未说出口的话，就算不说，凤巫也知道。
“国师，您真的要只身一人去海极岛吗？”凤巫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皱起眉，说道，“就算这段期间您不放心江姑娘，留我在此守护，也可以带几人跟着去啊，司命殿又不是没人……”
“须得我亲自去才行。”烛夜说道，“其他人登不上岛。”
话说到这里，凤巫也知道多说无益。虽然闭嘴不再言语，心中却难免担忧，去海极岛的路途遥远，国师一个人去，路上必然多有不便。
更不用说海极岛上凶险难测，若是此去回不来……
“国师，去之前还是给自己卜算一次吧，若是路上有什么劫难，也好提前打算。”凤巫忍不住开口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依照烛夜的性子，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烛夜皱起眉头，看向凤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悦：“这些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了，你应当知道我烛家的规矩。”
是了，烛家的规矩。
他们国师这辈子就被烛家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钉死在司命殿，就连想要简简单单和心上人在一起都做不到。
谁能想到，掐手便算能得到世间人宿命的国师，唯独算不到自己的命。
凤巫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烛夜不喜欢提这些，便话锋一转，问道：“国师何时出发？”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烛夜问他。
凤巫毫不犹豫地点头：“按照您说的都准备好了，只差算好出发的时辰了。”
烛夜听言，眼眸微微垂了一下，目光中蕴含着的情绪深不可测，半晌，才说道：“就明日吧。”
“是。”凤巫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