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个穿着深紫色官服的男人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过一会儿他又停住步子,随手抄起一卷书往地上跪着的人身上砸去,面色狰狞:
“看看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地上跪着的人默默受着他的怒火,一声不吭。
“不是说确保万无一失吗?!折了三个顶尖的死士都杀不了一个云定王!”延武侯震怒,用力一拍长桌,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问道。
“侯爷息怒,”那人皱着眉头,沉重地说道,“我们的计划周密,也事先买通了王府里的人,本来万无一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像是早就知道似的……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败露。”
“早就知道?”延武侯冷笑,“他宁云河有这么大的本事?!”
跪着的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犹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此事绝密,也不可能有奸细,属下再去仔细打探……”
“今日在朝堂上,云定王的伤被皇上看见了,皇上问及缘由,他明里暗里都意指我派人暗杀他。”延武侯的脸色越发阴沉。
“侯爷请宽心,任他怎么说也是找不到证据的,派过去的三人对您忠心耿耿,死也不会出卖你的。”
延武侯冷哼一声,目光里满是狠戾:“云定王也不傻,他深谙皇上性子,就算没有证据,他也知道怎么说最能让皇上起疑心。”
说罢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他故意不指名道姓,借着手上的伤在皇上面前三言两语,皇上就信他了……再这样下去,我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跪着的那人眉头皱起:“那……该怎么做?”
延武侯的眸子一眯,语气里透着坚定的决心:“若是把我逼得狠了,唯有一个字,反。”
那人一颤,低垂下头:“属下先去查昨晚的事,侯爷若有别的吩咐,我与一众死士随时待命!”
*
王府东南角偏门,这一带向来僻静,门口连着的街巷也很少会有人往来。
这日下午,偏门悄悄地开了一个缝,过了一会儿,有人探头探脑地伸出来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异常,才放心地打开偏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街道上鲜有行人,寂静极了,这个侍女打扮的人战战兢兢地靠着墙走,直到来到长街的拐角处。
这个地方背着光线,暗得很,她伸头看了看黑乎乎的角落,颤着声音问道:“卞沙大人?”
一个声音缓缓从黑暗里响起,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侍女深吸了几口气,如实答道:“奴婢打探到了许多消息。”
“说。”
“据说那天晚上起初并无什么异样,后来江府里的小姐过来,在书房里和云定王说了会儿话。”侍女说道。
“江府的小姐?”语气里多了几分狐疑,“哪位小姐?她同云定王说了什么?”
“听说是那位江颜小姐。”侍女说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至于他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我却没打听到。”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神情激动地说道:“但奴婢冒死偷听,倒是查出了一些端倪,我听到王爷在与殷大人说话时,曾说了什么‘多亏了江姑娘的神机妙算才躲过一劫’,还说出了‘得天女者得天下’之类的话。”
“得天女者……得天下?”说话的人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句话,一下一下地咬着字音,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嗯。”侍女用力点头,“奴婢听得一句不差。”
片刻的沉默过后,黑暗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听他满意说道:“你做得很好。”
侍女听罢,嘴角扬起一抹笑。正想要开口领赏,却没料到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慌乱地抠着那只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让人绝望的是,掐她的那只手力道越来越大,只听见骨头被捏碎的咯咯声,没过一会儿,侍女就彻底停止了挣扎。
手上力道一松,侍女就侧着头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瞪得很大,里面还满含着惊恐。
“可惜,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人冷冷一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之前跪在延武侯书房里的那人!
卞沙沉着一张脸,一脚将已经断了气的侍女踢进黑暗的角落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街角。
卞沙的身影越走越远,没过多久,殷十三便从偏门里迈步走了出来。
他凝视着一拐角就不见了的卞沙,又看了一眼黑暗中那侍女模糊的尸体,转身关上了偏门。
从东南门一路走到清荷榭,只见宁云河负手站在亭台上,与远处湖面上的残荷相映,背影更是散发出一股寂寥萧索的气息。
殷十三抬步走上前,轻唤一声:“王爷。”
沉默。
“王爷。”殷十三又出声唤了一句。
宁云河的身形一顿,接着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神色之间并无异常:“人走了?”
殷十三点了点头:“王爷料想的果然没错,那个侍女是延武侯买通的细作。”
“稍微试探就什么都知道了。”宁云河轻笑,眉眼间透着冷漠。
“方才延武侯的属下与那侍女偷偷相会,毫不费力就把我们想要延武侯知道的东西都传出去了。”殷十三说道,说完又由衷地感叹,“王爷智计无双。”
宁云河没什么情绪,他淡然颔首,又转过身去,缓缓说道:“辛苦了,你退下吧。”
殷十三有些迟疑,他退了一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斗胆开口问道:“王爷,我们把江姑娘会卜算的事情透露给延武侯,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
宁云河的眸子定定凝视着湖面,神情冷沉,半晌他才说道:“从骁风骑里多调一些人来保护她。”
殷十三领命,虽然心里有诸多疑惑,可眼下王爷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也不敢再问了,老老实实转身退下。
寒风一阵一阵地拂过,宁云河一动不动地站在清荷榭的亭台上,任由刺骨冰冷的风刮在身上,眸底蕴着复杂的情绪。
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可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编造“得天女者得天下”这样的话,然后利用奸细的嘴转达给延武侯,也是宁云河计划的一部分。
刺客一事之后,延武侯会相信江颜就是所谓的天女,而“得天女者得天下”这个说法,他也会深信不疑。
得天女者得天下……
待他知道了江颜这样能占卜未来的存在,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江颜硬抢过去。
若是抢不到……他就会想尽办法毁掉。
宁云河再熟悉不过延武侯的脾性,他得不到的,也绝不会也让自己占了便宜。
宁云河抿紧了薄唇。然后,他就会给延武侯制造抢人的机会。
只要延武侯一动手,他自然就有办法给延武侯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谋反,这可是大罪。
皇上早就不想留他了,就差一个除掉延武侯的名头而已,扣上了谋逆的帽子,延武侯就再难翻身了。
这个计划真实行起来,宁云河能让它完成得滴水不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偏偏这时候他犹豫了。
回想起江颜在他面前时而狡黠又时而娇憨的模样,宁云河的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以江颜的玲珑心思,一旦把她卷入了这场计划中,她迟早会察觉的。
若是她察觉到他在此事上利用她,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失望至极?又或者心灰意冷……
或许,她一开始会觉得难受,然后他哄一哄,说不定她就会原谅了。
*
隔日。
“小姐,今天怎么不去秋水溟了?”三月从外面进来,见江颜懒懒躺在贵妃椅上发怔,奇怪道。
她们家的颜小姐把秋水溟的事看得比什么都重,每天都会定时定点地过去,今天未时都快过了,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实在让三月觉得不对劲。
江颜抿了抿唇,皱起眉头说道:“今日不宜出行。”
三月差点没扑哧一声笑起来,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江颜说道:“小姐什么时候跟神神叨叨的老头儿一样了?”
江颜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你不懂。”
事实上,江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例行算一卦的时候,卦象很明显就告诉她不宜出行。
既然如此,就不能去秋水溟了。江颜很伤感,她今天又少挣了许多银子。
不过让江颜心情有点回转的是,今早王府托人来传了消息,说是那晚果然有刺客,已经尽数处理了,也没有任何人受伤。
那人还带来了一袋沉甸甸的银锭子,说这些都是奖赏她的,江颜回来打开一看,差不多也有好几百两。
也算不亏。江颜这么一想,心里果真平衡多了。
“既然不宜出行,小姐就窝在房里睡上一天。”三月笑了笑,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桌上,“睡之前要把药喝了。”
江颜一见桌上这腥臭的药汁,脸色就更加黯淡了,她瘪了瘪嘴,问道:“非要喝?”
三月理所当然地点头:“必须喝。大夫说了,小姐的身子虚,到了冬天夜里阴凉,怕是会难熬,所以得喝点药补补身体。”
“哪个庸医告诉你的?”江颜嫌弃地看了那碗药一眼,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喝药其实是没有用的。”
“小姐你少唬我了。”三月没好气地笑了起来,“快点喝完。”
江颜磨磨蹭蹭地端起药碗,余光一瞥,突然停下了动作,明眸亮了起来:“三月,下雪了!”
三月一脸正义:“打雷也要喝完。”
“真的下雪了!”江颜放下碗,指着窗外,“你看。”
三月顺着江颜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外面的半空中簌簌飘落着鹅毛雪,颜色纯白,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