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落了幕，江颜也没有在厅堂里久留，大家伙儿一散，她也直接离开了。
出了厅堂的大门，江颜的步子故意迈得慢了一些，三月跟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小姐，你是要等谁吗？”
话才刚落音，江雪儿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没有以往的温柔，一丝情感也不曾有：“你别以为我方才说了那些话，心中就原谅你了。”
江颜扬了扬嘴角，回身看向江雪儿：“自然不会。”
“我刚才故意帮着江蒙，你就不生气？”江雪儿的美眸淡淡扫过她的脸，转而又看向其他地方。
江颜笑着摇了摇头：“你有你的选择，我不会生气。”
江雪儿盯着江颜看了一会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小姐，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吵架了？”不明真相的三月听她们讲话时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江颜抿唇一笑。
三月听罢，知道江颜不想多说，于是也不再问。
她跟在江颜的身边，两人一路往西临苑走去，走在半路时，三月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情，疑惑地问道：“方才小姐为什么要老爷放过三夫人，明明她是……”
说到这里，三月的尾音拖了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颜。
“不是她。”江颜一脸正色地凝视着前方，缓缓开口。
三月一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江颜说的是什么，眼睛立刻就瞪大了一些，问道：“不是三夫人？您怎么知道？”
江颜淡然解释：“她今天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很冤屈。”
三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就凭她的表现吗？可是谁都会伪装啊，若说今天她是故意装出来的呢？”
“和孟秋年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她到底是不是在假装，我好歹也是能看出来的。我想，她是被人当做了替罪羊。”
江颜说罢，又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向来只需要一个结果。
哪怕是错误的结果也无所谓，或许那个人早就想好了要找孟秋年做替罪羊，借此机会，能够把她扳倒。
又或许……
这件事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扳倒孟秋年，只不过莲姑运气不好，沦为了阴谋的牺牲品。
真真假假，谁又看得穿呢？
经过了此事之后，江颜已经能够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想要守护身边的人，她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之外，别无他法。
“那按照小姐这么说，三夫人真的是无辜的？”三月眨了眨眼，努力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即便如此，小姐也不应该出头替她说话。”
“为什么？”江颜问道。
三月一板一眼地说道：“就算是错的，为何不将错就错，彻底赶走三夫人呢？这样一来，您以后也会少些苦受。”
说完，她又赶紧垂下了头，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叹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这么想不对，可是我觉得，小姐也应该为自己想想了。”
江颜的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她伸手在三月的头顶上敲了敲，说道：“怎么会不对，三月也是为我着想。”
三月说的那些，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事实上，当时在厅堂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江颜也想要干脆随波逐流，让这件事任其发展。
她没有打算救孟秋年。
因为正如三月所说的，被孟秋年欺压了这么多年，江颜的私心里其实也不想帮她。
毕竟她只是一个会记仇的普通人，不是宽谅众生的菩萨。
可是江雪儿站起来了，江雪儿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认真。这时候江颜才突然想起来，她如果听之任之，和那些推波助澜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江颜想起陈珂说的话，又想起妙空大师所说的同样类似的话。
坚守住本心。
所以她决定不再计较过往的得失，就在这一刻，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一个被冤枉的人。
两人一边聊着，很快就回到了西临苑里。
出乎意料的是，一进院门，江颜就看见江蒙正站在前院里，那样子似乎是在等她回来。
江颜示意让三月先回去，然后她走到江蒙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找我有事？”
虽说是想感谢一下江颜，可江蒙的态度也仍然不是很好，她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之前在厅堂里，你站起来帮我们说话……多谢了。”
“没什么。”江颜领了她的谢意，并不想和江蒙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回后院。
“哎，你不想知道江雪儿为什么要帮我吗？”江蒙喊住她，问道。
江蒙和江雪儿之间的牵连，大概也就是从焚信那次开始的，江颜稍微动一动脑子也能想到：
“你之前替她瞒住了陆公子的事情，所以她答应替你做一件事？”
江蒙听罢，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江颜，看来你的城府也不是一般的深。”
“过奖。”
江蒙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只见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开口说道：“虽然我娘亲是清白的，但我还想多嘴解释一句……我娘亲，真的没有害莲姑。”
“嗯，我知道。”江颜的声音变得低了一些。
江蒙继续说道：“我娘亲不好意思解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昨晚，她其实她去找廖家的小夫人了……”
江蒙这么一说，江颜才知道孟秋年为什么在厅堂里会犹豫着不说，理由着实有些难以启齿。
原来她听闻廖家的小夫人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于是趁着大家都去游园了，就拉着小夫人到了一处清幽僻静的地儿，询问她的生子秘方。
孟秋年虽然生了两个，可一连两个都是女儿。她一直想生一个男孩儿，若再不生，可能就迟了。
所以才会向廖家的小夫人讨教这生儿子的诀窍。
可是没想到就是因为这诡秘的事情，让她差点被有心人利用，赶出府去。
“让她日后安分些做人吧。”江颜叹了一口气，说道。
江蒙冷哼，轻蔑地看向江颜：“自然不用你教。”
江颜轻笑。果然，江蒙还是那个江蒙。
*
莲姑很快就下葬了，葬在一个小土包上，立了一块墓碑。从此生日忌日，活人们也能有个地方来看看。
之后，江颜再也没有沉溺在悲恸之中，反而，三月觉得她比以前……更加不一样了。
当三月无意间说出口的时候，江颜笑了笑，问道：“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出来……总觉得您和从前相比，少了些小女孩儿的娇气，沉稳了许多。”三月一边回想着，一边努力组织着措辞。
三月读书少，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来，她总觉得江颜最近的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
从前莲姑在时，她有人倚靠，所以偶尔会犯迷糊，也会有浮躁的时候。现在莲姑去世了，江颜的性子渐渐全部收敛了起来。
就像是一点一点把锋芒都收进来，举手投足全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淡然。
“人总是会变的。”在三月的注视下，江颜把药给喝了，轻咳了两声说道。
三月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昨儿四夫人让夏至姑娘过来，说是白梅院的花儿都栽好了，请您去看呢。”
“都快立夏了，还有什么花好看的。”
江颜摇了摇头，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竟然有一种自己即将迟暮的感觉。
才短短数月，群花绽放的春就已经过去了，它们纷纷凋零，静待明年。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不久就传来了一个嬷嬷的声音：“颜小姐。”
三月走过去开了门，有礼地欠了欠身，温然笑道：“是玉德堂的嬷嬷？怎么这会子有空过来了，有什么好事儿？”
“好事儿倒确实有这么一桩。”嬷嬷也笑了笑，瞅了一眼屋里的江颜，说道，“我们老祖宗说要接颜小姐去玉德堂里住呢。”
江颜的眼皮一颤，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站起身：“奶奶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接我过去住？”
嬷嬷行了个礼，柔声说道：“这事儿，老祖宗倒是说了好几个缘由。”
“这一来啊，西临苑是三夫人住的地方，和她住一起难免沾了晦气，而且她又惯于欺压人，老祖宗怕你住在这个小地方受人欺辱。”
“二来呢，也即将要立夏了，玉德堂是个清凉地儿，老祖宗从前也会接雪儿小姐过去住呢，她也是心疼你，怕热着小姐了。”
三月眨了眨眼，看向江颜：“小姐，您打算如何？”
江颜对嬷嬷轻轻一笑，说道：“嬷嬷，谢谢您过来传话，麻烦您先回了奶奶，如今莲姑还没过完头七，等过立了夏我再过去。”
嬷嬷点头应了一声“好”，随即又把手里的一个食盒子递给了三月，笑着说道：“这是老祖宗给的藕粉桂花糕，颜小姐，老人家总是记挂你呢。”
江颜示意三月收下，温声说道：“替我谢谢奶奶。”
事情完成了，嬷嬷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三月好奇地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有一碟精致的小点心。
江颜说道：“想吃就吃吧，老祖宗那里的点心，应该比别处的要好。”
三月开心地捏了一个放在嘴里，果然清淡香甜，入口也不腻。嘴里还在嚼着，三月便含含糊糊地开口说道：“真好吃！”
说罢她又问道：“小姐，你真要去玉德堂住吗？”
江颜定定地盯着那一碟糕点，指尖一点点地摩挲着木桌的桌面，隔了半晌才淡声反问：“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