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沐浴后,我裹着熏着安神香的被子,正打算入睡。
燕梓沫脸黑如锅底,瘟神似的立在床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睡哪里?”
我:“你现在是宫女。”
他:“谁是宫女?”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大病!
我忍不住白眼:“你说呢?”
“我不管。”他说着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一个大男人还能这样耍赖吗?
“拂霜可还在门口守着,难道明天你想听到长公主夜宠小宫女的传闻?”
“那又如何?”他满不在意道。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油盐不进!
我气:“你难道想引起这后宫里的注意?别忘了,你可是……”
“可是什么?”他凝眸望着我。
我:“没什么,睡吧。”
何必跟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一般计较呢?
最后蠢的还是自己。
我裹紧被子,滚进床里。
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休想让我睡脚踏。
最后,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双双把床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我突然感觉自己呼吸困难。
我挣扎醒来,赫然发现,燕梓沫这个狗东西竟然拿枕头捂我口鼻!
这厮是真的想杀了我!
这如何能忍。
“燕梓沫,你个挨千刀的。”
我一脚狠狠将他踹到地上。
翻身坐起,却见他捂着心口,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幽怨地坐在地上。
“你睡得舒服吗?”他问。
我气恼道:“睡得再舒服,现在也不舒服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他爬起身,阴沉着脸:“你一个女子,睡觉竟然打呼磨牙放屁,一样接着一样,跑流程似的,我实在忍无可忍。”
“……”原来是这样么?
我不由老脸一红。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只听他继续道:“还不止如此,你是八爪鱼还是爬虫精?我真是受够你了!”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抬腿给了我屁股一脚。
这一脚倒给我踹醒了,我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话说这具身体不是你的吗?关我什么事。”
果然,我话音方落,他便愣住了。
连两只耳尖都不觉染上了红意。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捡起衣服开始穿。
见我得意扬扬地躺回被窝,恼道:“怎么,还要本宫伺候你起床?”
“哼!恼羞成怒有意思吗?”我抱着被子嘲讽他。
“拂霜,主子起了。”他冲着殿外喊。
“呵,渣渣。”
干不过我,就净整这些没用的!
在我不加掩饰地鄙视眼神下他的手攥得咔咔响。
可是有什么用呢?
拂霜推开殿门,带入一片清寒。
“什么时辰了?”我裹着被子不愿起。
拂霜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燕梓沫,眼波微转。
“刚刚卯时。”拂霜答。
“嗯,再过一刻再来喊我吧。”
“是。”拂霜恭顺有加地应道。
临走前,眼波余光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燕梓沫,意味不明。
这个拂霜,果然不简单。
“你怎么不起?”
拂霜前脚走,燕梓沫后脚凑上前来。
我一把掀开被子,抬手指了指高高站立的第三条腿:“你告诉我,它这样我怎么起!”
果然,燕梓沫顿时红了脸,额头青筋直跳。
“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果然,只要他不爽我就爽了。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那玩意儿就消下去了,还挺灵性。
“时间怎么这么短?”我故意低声嘟囔。
燕梓沫咬牙切齿地给我穿衣服,还给我换了一对丰润的假胸,腰处的蝴蝶结恨不得将我勒死过去。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我暗暗腹诽。
“今日开始我就是你的贴身宫女。”他阴恻恻道。
我:“我允许了吗?”
“怎么?你不允许?”他又直勾勾盯着我。
这是拿自己眼神当刀使?
我回瞪:“看我心情。”
他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拔了一根我头顶的发钗,指着他的脸……
我又一次屈服于他的威胁之下,毕竟那张脸本是属于我的。
万一哪天换回去。
于是,凭借着别具一格的穿衣技术,燕梓沫荣升为我的贴身侍女,十天之内,连晋数级,这是前所未有的。
含梓宫的其他小宫女嫉妒得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看着燕梓沫版李秋彤的眼神火光霍霍。
可是有什么用呢?有时候,天道就是如此不公。
就像我的姐姐,我的九族亲人。
我和燕梓沫即便换了身体,也无法改变我和他,和这个皇室的血海深仇。
拂霜和燕梓沫一左一右伺候我梳妆。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燕梓沫这个狗东西长得真美。
妥妥的男生女相。
肤如凝脂,眉染远黛,唇似初樱,眸波漾漾,倾国倾城。
真可惜,这样一个美人,竟是我的仇敌。
燕梓沫给我梳了一个繁复又华丽的发髻,又将九尾凤钗狠狠插进发间。
我的头皮骤然一疼,狠狠瞪着她,腹诽,“这货是想把簪子插进我脑壳里吧?”
“公主,今日宫宴设在九华宫,您得先前去未央宫拜见皇后,而后随后妃一同前往九华宫。”拂霜柔声道。
原来如此。
我看一眼一旁的燕梓沫,看他神色并无异样,便定下心来。
“嗯,那先摆早膳。”
我料想燕梓沫定然对我有话要说,我将拂霜支了出去。
“到了未央宫,目不斜视,无论皇后说什么你都应着便是,无需与她争执,亦不用在意。”燕梓沫漠然道。
他和皇后的关系果然不怎么样。
也是,他的生母毕竟是先皇后,而不是一般妃嫔。
若先皇后还在,他现在可是堂堂嫡子,太子的不二人选。
可现在……
念及此,我第一次觉得这长公主身份有点儿烫手。
“至于宫宴,你就乖乖当花瓶便可,其余的什么也别管。”他又道。
虽然他说我这也不要管,那也不要做,但从他的语气里我感受到满满的担忧。
“嗯,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我自己有事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他安心。
用过早膳,我带着拂霜和已晋升为一等贴身宫女的燕梓沫前往皇后的未央宫。
即便燕梓沫贵为长公主,却也大不过皇后去。
这该守的规矩还得守。
未央宫很大,很奢华。
其陈设之奢华程度,远在含梓宫之上。
含梓宫的陈设顶多一些金器宝石,而未央宫的陈设,很多都是无价之宝。
说含梓宫是大郢第一宫,显然是谣传。
至于这谣传目的为何?
不言而喻。
“梓沫来啦,快过来让母后瞧瞧。”
皇后一见我,便一脸笑意地牵起我的手。
她的手微凉,令我忍不住一个激灵。
皇后脸色微变,我忙反握住她的手,道:“母后手这样冷,可是穿得太单薄了,来人,给母后加件衣裳。”
我话音未落,皇后惊慌失色地望着我。
满眼地:“你是谁?我是谁?你要做什么?我要做什么?”
我顿时了然,我对她太好了,好得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后娘娘为何这样看着我?”我故作不解。
唉,接下来就是非常常规的操作:互演。
“啊,没什么,梓沫突然长大了,母后很欣慰。”皇后敛尽脸上的慌张,但惊魂未定。
接下来的时光,皇后没有再拉着我演母女情深,我也没有凑上前去拉着她互演。
我和她彼此相安无事,待妃嫔来齐,一同前往九华宫,参加宫宴。
九华宫,金碧辉煌,数千宫灯,映得整座宫殿的恍若白昼。
在一群人两句三个坑的问候中,宫宴宣告开始。
我坐在皇上的左下首,对面是含笑晏晏的皇后。
“沫儿,今日怎的如此安静?”皇帝看向我。
难道以往的燕梓沫很闹腾?看着不像啊!
我故作娇态,“父皇,沫儿虽喜欢玩闹,可沫儿不傻,今天的宫宴主角不是我们司徒大将军吗?”
“哈哈哈!沫儿懂事了啊。”皇帝圣心大悦。
场上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大抵只有我觉得后脖子里冷风嗖嗖。
不用回头都知道刮冷风的是谁。
燕梓沫是嫡长公主,先皇后的独子,若恢复身份就是嫡长子,顺理成章的太子。
可在这深宫里男扮女装十八年,却无人知,连皇帝这个亲爹都不知道自己的老大儿是个假姑娘。
可见,皇帝待他也不过是面上的功夫。
还有以往那些关于燕梓沫的传闻,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我姐姐真的是燕梓沫杀的吗?
我摸了摸头上的凤钗,一时竟觉得万斤重。
这只凤钗,是燕梓沫从妆台最下面的一只妆匣取出来的,并且上面的鸟不是鸾鸟,而是凤凰,显然是先皇后的遗物。
宫宴上,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不知何时,燕梓沫悄悄离开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正当我纳闷之时。
却听皇后忽然道:“沫儿,这可是在找你这两天宠爱的那个小宫女?”
皇后一席话落,全场皆惊。
好狠辣的一问。
“嗯?怎么回事?”
不待我回答,皇帝已沉了脸色。
先瞪了一眼皇后,又瞪向我。
这一个回答不好,我和燕梓沫两个人都别想活了。
“父皇息怒,皇后娘娘只怕误会了儿臣。”
我乖乖顺顺跪地请罪,“那小宫女生得伶俐,又俏似儿臣之前的贴身宫女茵陈,是以多了一些怜爱,这宠爱实在不至于。”
“茵陈?”皇上一脸疑惑。
我看了一眼目光冷冽的皇后,低声委屈道:“是先前母后留下的人。”
“……这样啊。”皇帝蓦然一叹,神思惆怅。
是的,我在赌。
赌皇帝对先皇后的一丝怀念,赌皇帝对燕梓沫的一丝顾念,还有这宫宴的悠悠之口。
“父皇,是不是沫儿的一举一动都得报以皇后娘娘呢?我也是这两日才发现这小宫女的,没想到皇后娘娘对儿臣宫里的事情这般关心。”
“只是,今日沫儿在场还能有所解释,可若沫儿今日不在场,我一个堂堂长公主,岂不是要被人冠上宠幸宫女的污名……”
一边说我一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臣妾有罪,还望皇上恕罪,我也是关心心切。”皇后跪在地上,急忙辩驳。
只是,无论她如何辩驳,今日这一出,她还是输了。
“皇后,你的言行事关国体,日后万不可有失,否则别怪朕不讲情分。”皇帝怒道。
“父皇,莫要怪皇后娘娘,她也确是关心心切,今日宫宴,本该欢欢喜喜的,都怪儿臣这事扫兴,还请父皇允儿臣自罚一杯,向大家赔罪。”
我自斟自酌,一口饮尽杯中酒。
而后作势哀伤,以醉酒之名,告退。
告退时,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明亮炙热的眸里,我心下一沉,这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司徒连云对燕梓沫……
3
我回到含梓宫,看着眼前烫金的匾额,恍惚间有些哀伤。
听说这座殿名是先皇后所取,含梓二字,其中爱意自不言而喻。
只是先皇后早逝,没来得及陪伴燕梓沫长大。
这世间的遗憾,还真是……各有各的。
“殿下,殿下……”
我刚踏进殿门,就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来。
“殿下,殿下恕罪,奴婢方才去喂阿花,却看到阿花口鼻流血,死了。”
“什么?”我惊惶。
这一夜过得实在有些跌宕,我有些风声鹤唳。
“带我去看看。”
我带着拂霜,跟随着小宫女一路来到偏殿,却见一只黄白相间的橘猫,躺在地上。
原来,阿花是一只猫。
它口鼻流着血,显然是中毒而亡。
唉,这后宫里,连只猫儿都没法安生。
“好生安葬了吧。”我有些疲惫。
燕梓沫这个公主,全是花架子,只是看着威风矜贵。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寝殿。
殿里的熏香似是换了,不是往日的安神香。
我也闻不出是什么香,反正甜甜的,有些好闻。
“公主可是累了?”拂霜突然道。
若她不出声,我都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她。
我抬眸看向她,她目光沉静依然,还是那个稳妥的模样。
只是,可惜,她这份稳妥,效力的不是我,不是燕梓沫。
“嗯,有些累,给我倒杯茶吧。”
拂霜乖顺地端了茶给我,水温恰好。
可惜了这样一位心灵手巧的姑娘。
“拂霜,你还记得茵陈吗?”我问。
拂霜目光微闪,闪过一抹惊慌,“茵陈背叛主子死有余辜,主子念着她作甚。”
“是啊,叛主的人的确不得善终。拂霜,当年的事,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主子饶命。”
拂霜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未语先苦。
“拂霜,你现在还是我含梓宫的人,你要是敢骗我,你的父母还有弟弟……”
“主子饶命,我都说,我全都说。”
拂霜哭着交代了我姐姐茵陈的死。
千言万语,简而言之,只是一条,因为她是先皇后留给燕梓沫的心腹,皇后让拂霜暗中将她推下湖淹死了。
原来如此。
好一个皇后!
自己暗中杀人,将名挂在燕梓沫头上。
她还真是好本事!
我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喊了句:“来人!”
而后,吐血,栽倒在地上。
希望燕梓沫这个狗东西赶紧回来收拾场面!
含梓宫上下一片混乱。
因为,我中毒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燕梓沫回来了。
他好像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可真冰,我怎么甩都甩不脱。
狗玩意,事到如今还要占我便宜!
他好像趴在我耳边说“对不起。”
他确实对不起我,今晚我替他挨了多少罪啊。
本姑娘从小到大还没这么窝囊过。
皇后在我的酒里下了毒,我乖乖喝了,因为我得扳回一城,顺便送走拂霜那个吃里扒外的。
我也知道燕梓沫早上给我戴的簪子有风险,我乖乖戴了,因为我想知道他在宫里是个什么处境。
现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算算好像也挺值。
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我活了过来。
拂霜以毒害我之名被皇帝赐死,这也算是给皇后的一个警告。
所以,当看到皇后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了我眼前时,我心情大好。
没道理我躺在床上受罪,她还随心所欲。
皇后拉起我的手温温柔柔道:“沫儿没事就好,本宫担心得一夜没睡好,生怕你像姐姐那样。”
我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有皇后照料,阎王也不敢收,皇后娘娘回去歇着罢,别最后像我母后那样。”
皇后脸色一变。
我也变了脸色,松了她的手,揪着被子哭骂:“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我母后福薄,什么我像我母后,你若是容不下我,大可直接让父皇废了我,你为何要这般狠毒,我的母后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放不过她!”
“那个贱人,我永远不会放过,还有你这个小贱……”
“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在你眼里是不是朕也是贱人。”
“皇上!臣妾,臣妾一时鬼迷心窍,才出此狂言,还请皇上恕罪。”皇后跪在地上告罪。
我将一直强压的血,吐了出来。
然后,佯装昏了过去。
“你这个毒妇,给我滚回未央宫好好反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未央宫半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便是皇后此刻也有口难辩,只能夹着尾巴逃。
皇帝发完怒火,得知我身体无大碍,就离开了。
倒是燕梓沫,守在我的床前照顾我。
还有一位吴太医。
“你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么蠢。”燕梓沫一边喂药一边道。
这厮是看我好些了就开始不做人了。
“你倒是不蠢,怎么被皇后吃得骨头都不剩。”
“自损一千,杀敌八百,你还骄傲上了?”
“我明明是自损八百,杀敌一千好吗?皇后还禁足呢!”
“不过是区区禁足,你当她生的二皇子是个玩意儿?”
“二皇子是不是玩意儿关我什么事,反正她不让我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我怀疑这货想PUA我,可恨我没证据!
我实在气不过,不甘地补了一刀:“你行,你来!”
这玩意儿是真的不识好歹,我变成这样是谁害的?
燕梓沫大概是被我气狠了,一勺接一勺地给我喂药,最后还没给我蜜饯。
这个男人还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晚膳时分,燕梓沫将饭菜端到了床桌上。
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样杵在我的眼窝里。
“有事?”我问。
“茵陈是你什么人?”
这么多天,这给他憋坏了吧!连我吃口饭都等不及。
“我姐。”我答。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轻哼一声:“所以你是来找我寻仇的?”
“我姐是你杀的吗?”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找你寻仇?”
“那你如今知道你姐是皇后害的,你作何打算?”
我从善如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好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是不是太小看皇后了?”
我扒了一口饭,懒得跟他废话。
如今我不是有公主身份傍身吗?
用来对付皇后,可比以前容易多了。
再加上,现在谁都知道皇后和含梓宫不和。
那闹出些什么仇啊怨的,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还有先皇后一事。
“燕梓沫,你母后的死只怕和那女人也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我们不如合作一把?”
“怎么合作?”
“我明你暗。”
“好。”
我和燕梓沫的合作达成得十分顺利,顺利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眼瞅着一个月时间过去,我和燕梓沫依然没有换回身体。
宫里渐渐也开始传出风言风语,说长公主喜好女子,与一宫女同吃同住。
甚至有人传长公主如何宠幸宫女的过程细节,辞藻极其香艳,像真的似的。
燕梓沫听说后笑得十分温柔,“有人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好事。”
我抱着茶碗,默不作声,可不就是好事吗?
以静制动,动的总是失了先机。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燕梓沫会如何处理?
一早,秋高气爽,我刚用完早膳,就接到皇上命我去御书房见他的圣旨。
自他那日发落皇后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今日突然喊我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梓沫,不如你猜猜皇上现在叫我过去会是什么事?”
燕梓沫漫不经心地灌了口茶,“左不过就那些事,你怕?”
“怕个球,大不了卖了你就是。”
好一番梳妆打扮后,我乘着轿辇去了御书房。
这次燕梓沫倒没像以前那样整幺蛾子,全程乖乖跟在我的轿辇旁,像个像模像样的大宫女。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龙案后,默然不语地笑望着我。
还是老规矩,先是一番有的没的嘘寒问暖,然后突然来了一句,“沫儿你和你母妃真是越发像了。”
我暗道不妙,能让这老东西打感情牌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嘴上应道:“劳父皇挂怀。”
皇帝道:“沫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放下了。”
我心头狠狠一跳,放下什么?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我稳了稳心神,斟酌道:“儿臣不敢。”
燕梓沫和皇帝之间的心结是什么我没兴趣知道,但是同样,我也没有资格替燕梓沫给出答案。
“哼,不敢,好一个不敢!”皇帝怒起。
我忙开口请罪。
“罢了,”皇上转口道:“还是说说你的婚事。”
“可有看上的儿郎?”
原来老家伙在这里等着!
果然老奸巨猾!
燕梓沫怎么可能会看上儿郎,他可是你好大郎!我暗暗腹诽。
嘴上道:“儿臣没有心仪之人。”
4
“啪!”
忽然一本奏折狠狠地砸在我的额角,弹落在地上。
皇帝老儿怒得突然,我忙跪地请罪。
“没有心仪之人!好一个没有心仪之人!这些年,都怪朕太纵着你,你看看,你自己看看,看看这奏折,告诉朕,怎么回!”
皇帝老儿显然气狠了,叉着腰站在我面前叫骂。
“这些风言风语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
“长公主燕梓沫行事不端,与宫女厮混!”
“你,你说说,你自己说说,这都怎么回事?燕梓沫,你是我大郢的公主,不是街头的泼皮无赖,如今你让那些人指着老子的鼻子骂。”
“你以为是在骂你吗?”
“他们连着我一起骂,骂我教女无方!”
原来皇帝老儿气是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下了他的面子。
我福至心灵,捂着脸开始嚎啕大哭。
“父皇,你不觉得这个流言来得很蹊跷吗?为什么我中毒未愈的时候不传,偏偏要在我痊愈后传?”
“之前在宫宴上,儿臣已然给过解释,这些人到底是想让我嫁还是不想我嫁?”
“父皇,你是儿臣的父皇,他们可不是,他们张口便来,就是想看你我父女生出嫌隙。”
“我知道父皇一直属意司徒连云,可父皇,我可是长公主啊,又有多少人愿意我嫁给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
在我的哭诉下,皇帝老儿清醒了些。
坐在太师椅上,思量了半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也不是个省心的,给我先滚下去反省一个月。”
这是要将我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了?
皇帝要亲自动手了?
不得不说,这皇帝老儿对燕梓沫还是挺好。
“儿臣,告退。”
4
我和燕梓沫离开御书房时,隐约还能听到皇帝老儿摔茶杯的声音。
“怎么办你父皇误会我们了?让我回去反省一个月呢。”
“你说了什么,他为何那么生气?”
“也没说什么,就是引导他发现一些蹊跷。”
燕梓沫大抵也明白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安然回到了含梓宫。
我下令,封宫一个月,因为皇上让我反省。
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矣。
“燕梓沫,你老爹现在要亲自动手给你肃清道路,让你嫁给司徒连云了,开不开心?”
我晒着太阳,吃着葡萄,调侃着燕梓沫。
司徒连云手中的兵权是皇帝老儿的一块心病。
如今司徒连云对燕梓沫动心,对皇帝老儿来说,简直喜从天降。
现在半路却杀出个要破坏他喜事的,他不动手才怪。
果然,没两天,就传来罚皇后禁闭三个月,良妃协理六宫,二皇子被派去南方治理水患的消息。
那些在背地里谣传燕梓沫和我的人,也被皇帝老儿打杀了数人。
皇帝老儿一通雷霆万钧的操作下来,宫里果然平静了很多。
“开心吗?用不了多久你老爹估计会让你去使美人计。”
燕梓沫白了我一眼:“你很开心?”
“司徒连云哎!大将军哎!配得起你。”
“我看宫门口那个守门的李二跟你也挺配的!”
这人还是这么经不起逗!无趣!
“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嗯!我开玩笑我有理。
“我不过认真一下,你这么生气好没意思。”
我:“……”
这货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奸诈了!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吧,总不能真嫁给他。”
我虽然气闷,但我绝不承认。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慢慢等着便是。”
燕梓沫仿佛胸有成竹。
既然正主这么说,我也懒得操这份闲心。
毕竟,皇后还等着我弄死她呢!
6
二皇子燕補安的逼宫来得突然又恰好。
中秋宫宴,群臣齐贺。
皇帝正携着一众朝臣过节时,燕補安联合司徒连云,与皇后里应外合,带兵打进了九华宫。
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司徒连云,没想到他竟然是燕補安的人。
可怜皇帝老儿,还一直拿人家当贤婿。
蓦想起燕梓沫的话,敢情这货是早有所知。
“父皇,你为了一个贱货,罚我母后,如今,你就当是为了那个贱货,乖乖让位给我吧。”
燕補安手持滴血长剑,端的嚣张跋扈。
“贱货你骂谁呢?”我放下茶杯,悠悠道。
虽说我现在委实不该出风头,可这贱人张嘴闭嘴骂我,我忍不住!
燕補安抬起剑指向我,“燕梓沫,你给老子滚过来!”
“燕補安,你给老娘滚一个看看!”我站起身,叉腰骂他。
燕梓沫这个狗东西关键时候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真是靠不住啊!
“老子杀了你。”
燕補安吼着向我冲来。
开玩笑,也不看姑奶奶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
我拔下发簪,与燕補安缠斗起来。
还好这货武功不怎么样,三两下就被我卸了剑。
我顺手拿起他的剑,抵住他的脖子,“让你的人放下剑,滚出去,不然老娘剁了你的头喂狗。”
燕補安跪在地上,一脸不甘:“你敢!”
“你试试。”
燕補安大抵是被我的镇定唬住了,冲着两旁的兵喊道:“都给本宫放下剑,滚出去!”
然而,无人听他的。
那些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执着剑。
“燕補安你成螳螂了呢?你被人利用了喂,怎么办?你好像不太值钱。”
我说着剑刃朝他脖子上逼了逼。
“司徒连云,你个狗娘养的,你不得好死!”燕補安惶然怒骂。
“长公主好手段。”
随着话音将落,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大步走进宴会厅。
“皇帝昏聩,穷兵秣马,在场之人,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你们自己选。”
司徒连云不愧是带兵老手,这一通操作干净利落,又笼住了人心。
一看此人就是那种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命的狠角色。
当然,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司徒连云别人说你心悦我,你现在这样待你老丈人是不是不太地道?”我笑道。
“长公主好魄力,比你手里那玩意儿强多了。”司徒连云在厅中间止步。
“我的确心悦你,待我日后登基,封你为后。”
好大的手笔!可见对燕梓沫是真爱。
唉,真是可惜。
“唉,可惜本公主不喜欢当什么皇后。”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你何时有情过?”
我拉着司徒连云强聊天。
我在等,等燕梓沫,他一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果不其然,殿外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燕梓沫带兵前来。
“公主,奴婢不辱使命,外面的逆贼已尽斩首。”
燕梓沫的出现让司徒连云有些意外。
“这就是传闻中你的相好?”司徒连云气恼道。
真佩服他,事到如今还有闲心想这个。
“司徒连云,投降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一刀抹了燕補安的脖子。
“燕梓沫!”
皇帝老儿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
我看了一眼他,道:“父皇,当年我母后生了我后,你到底是一次都不曾抱过我。”
“司徒连云,本宫对做皇后不感兴趣,但对做皇帝挺感兴趣的。”
“来人,给我宰了这贼子,本宫重重有赏。”
我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燕梓沫,也许有些事,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我转向老皇帝:“父皇,我男扮女装十八年,就是为了躲过那个毒妇的暗害。”
“这么多年,你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我是男儿身。”
“我母后当年为何而死?”
“我又为何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这么多年?”
“燕補安谋反逼宫你都舍不得杀他。”
“叶梦珂那个女人,毒害了你的发妻,你也舍不得,你不仅舍不得还迎娶人家,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亏心不亏?”
“我母后因叶梦珂下慢性毒药,不治而亡。”
“她留给我的嬷嬷、宫女都被叶梦珂寻了借口残害屠戮。”
“当年我母后留给我的茵陈,正是台下这位的亲姐,她入宫就是来寻仇,这个仇本宫替她寻了又何妨?”
“逆子!混账!你给我退下去!”
我站在皇帝老儿身边。
看着他外强中干的满目惶恐。
他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大闺女原来是个好大儿。
司徒连云亦是一脸难以置信。
“父皇,燕補安勾结司徒连云谋反逼宫,论罪当诛九族,皇后里应外合,协应二人,论罪也该诛。”我平静道。
“你!”
“父皇,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浅笑道。
大约是我的笑太瘆人。
皇帝老儿只骂自己这么多年瞎了眼。
他还真骂对了。
但他懂得识时务,当即下令诛杀叶家九族,还有司徒家的九族。
顺便写了禅位诏书,让位于我。
我连夜加急将他送去了泰山养老。
“轰隆隆……”
天空中一声惊雷响起。
天亮了。
中秋宴有惊无险。
“燕梓沫,你是皇帝了。”
“嗯,我谢谢你。”
第二天晨起,我发现自己睡在卧榻上。
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有几分大喜过望。
老娘可终于换回来了!
“燕梓沫,咱换回来了!”
我欢快地奔向床铺。
燕梓沫正坐在床上打量着自己。
“李秋彤你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老娘终于可以出宫逍遥去了。”
“墨虚阁吗?”
我丢,这货什么时候知道的?
“墨虚阁阁主,做杀人的买卖,不瞒你说,昨晚我带来的人都是你的人。”
什么?
这货在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想知道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你嫁给我,我慢慢给你说。”
“我信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