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25日,这是一个注定让全中国人民都不能忘记的日子,也是注定改变了多少中国人包括我父亲命运的日子,这一天,朝鲜战争爆发了。
12月9日,礼拜六,上海市闸北区彭越浦老街。天刚蒙蒙亮,雾霾弥漫,能见度很低。
周家大宅院西厢房窗户上传来“嘚嘚嘚”的敲击声。
我父亲翻个身,不耐烦地问道:“撒宁呀(谁呀)?杜(大)清早的,阿让勿让宁(人)睏觉呀?”
“国梁呀,起身了,赶紧送侬阿姐上工了。”原来是我奶奶在催促。
“嗯嗯”我父亲应了两声,但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过了几分钟,仍不见动静,我奶奶便不由分说地推门进来,揪着我父亲的耳朵训斥道:“国梁呀,侬哪搿(个)勿听话,阿姐辛辛苦苦挣钱养家,侬送她上工哪能搿(这)么勿情愿呀?起来,快当点!”
虽然,我父亲瞌睡没睡醒,心中很不情愿,但母命难违,他还是嘟囔着嘴,叫醒大黄狗阿力,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我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我大姑周国凤,要送她到大华缫丝厂去上班,平时都是她自己步行近三刻钟去上工,因为礼拜六我父亲休息不上课,我奶奶便不由分说地指派我父亲骑自行车送我大姑去上工。
刚出彭越浦小街没多远,这时从旁边弄堂里斜穿出来一辆自行车,两辆自行车“嘭”的一声撞到了一起,顿时人仰马翻。我父亲的眼镜也不知撞飞到哪儿去了,我大姑也趴在一旁呻吟着。
“那能搞的吗?骑勿来车子就爬吗!”我父亲没好气地一通乱骂,一边趴在地上摸索着眼镜。等摸到眼镜戴上一看,被撞翻的另一个人原来是同一镇上的在上海锡珍女子中学读书的欧阳玉兰。
一见是她,我父亲的口气也稍稍软了一些。
欧阳玉兰这时也认出是我父亲,一边爬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怪怪道:“周国梁,侬没长眼睛噢,骑嘎许快,差一念(点)将吾撞飞它矣!”
我父亲一听,笑着反驳道:“明明是侬差点将吾撞飞,反而倒打一耙,老里八早去吃宴席呀,骑得飞快?”
“勿给侬刚(说)了,反正,反正阿拉有急事。”说完欧阳玉兰扶起自行车就准备上路。
但欧阳玉兰刚推车溜了没几步,就停下来查看自行车,原来自行车的链条被撞断了。
“哎呀!糟糕,糟糕,链条断它了,吾还要赶路呢。”欧阳玉兰着急得直跺脚。她转过头来对我父亲说:“周国梁,把侬的脚踏车借吾使使好哇了?谢谢侬!”
“对不起,勿行啊,吾还要送阿姐上工呢。”我父亲一口回绝道。
欧阳玉兰碰了一鼻子灰,但她不甘心,便转过身来,拉着我大姑的手,央求道:“阿姐,吾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体急着要办,侬行行好,帮帮忙吧?”
我大姑是个性格非常平和,心地善良,不愿与人争利的人。看到欧阳玉兰着急的样子,心一软,说道:“反正阿拉尚有时间,再刚(讲)嘛平时吾已走惯了,还有阿力相伴,无所谓了。”说完,又对我父亲说:“国梁,欧阳有急事,侬就帮伊一次吧?”
欧阳玉兰听到这高兴地上前拥抱一下我姑姑,感激地说:“阿姐,侬真好,谢谢侬,谢谢侬!”
我父亲听姑姑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也不好再推辞,转身推起自行车,对欧阳玉兰说:“走吧,欧阳杜(大)小姐,侬运气嘎好!”
欧阳玉兰一边锁好被撞坏的自行车,一边答谢道:“谢谢侬,国梁阿哥,谢谢侬!”,说完就跳上了我父亲的自行车后座。其实欧阳玉兰比我父亲还要大一个月。
我父亲骑着自行车又飞快地、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坑坑洼洼、颠簸不平的煤屑路小街上,颠得欧阳玉兰一边不停地尖叫:“国梁,侬慢点,慢点。”一边不由自主抱紧了我父亲的腰。
我父亲这年还不到18岁,还是头一次体验到家族以外且仰慕已久的年轻姑娘这么近距离抱着自己的腰,阵阵余温和体香传来,不免让我父亲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感觉,脚下更有劲了,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向前冲。
骑了一会,我父亲偏着头问欧阳玉兰:“欧阳,搿(这)么匆匆忙忙到底有啥重要事体,送侬到锡珍女子中学去吗?”
欧阳玉兰答道:“勿去锡珍女子中学,直接去跑马场好了。”
我父亲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道:“侬去跑马场做啥了嘛?买彩票吗?当今政府已取缔赌博,勿许跑(赌)马了,侬勿晓得?”
欧阳玉兰解释道:“勿是搿(这)回事,看侬想到哪儿去了。近搿(个)森光(时期)国家发生了搿么杜(大)的事体,侬勿晓得吗?”
“啥事体?”我父亲问道。
“美国赤佬都打到鸭绿江边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已赴朝参战了, 侬勿晓得?” 欧阳玉兰反问道。
“晓得,晓得呀,可关阿拉学生啥事体?”我父亲随口答道。
“周国梁,侬拎勿清噢,想勿到侬思想觉悟嘎许低?解放都一年多了,党教育阿拉时间也勿短了,侬思想觉悟哪能勿见长呢?”欧阳玉兰生气地质问道。
欧阳玉兰接着又激动地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阿拉作为新中国的热血儿女,在搿拉(这个)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吗?难道侬还想等到美国赤佬、蒋该死反攻杜(大)陆让阿拉再吃两道苦、再受两茬罪勿成?”
听欧阳玉兰这么一说,我父亲满脸通红,忙辩解道:“欧阳,阿拉勿是搿档(这个)意思。国家有难,阿拉那能退缩。吾是刚(讲)年纪尚小,高中尚未毕业……”
不等我父亲把话说完,欧阳玉兰又抢过话说:“还小,还小?刘胡兰杜(大)勿杜(大)?拧(人)家十四岁就躺在铡刀下,面勿改色心勿跳,为革命英勇捐躯了,亏侬还是个七尺男子汉!”说得我父亲更是无地自容。
不知不觉转眼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我父亲和欧阳玉兰来到了杨浦区跑马场,此时的跑马场已被聚集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跑马场主席台正中央悬挂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两旁背景分别是两幅鲜艳的国旗。台标上张贴着“抗美援朝 保家卫国誓师动员大会”会标,会场边的大楼上悬挂着“打倒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坚决声援英勇的朝鲜人民!”“大力弘扬一二·九爱国主义精神!”等多幅宣传条幅和标语。
七点整时,参加誓师大会的上海市工、农、兵、学、商群众队伍打着红旗纷纷进入会场,会场立刻变成了红的、翻腾的海洋,任何人融入这个红海洋中,都会情不自禁地情绪亢奋,斗志激昂。
“欧阳玉兰,欧阳!”这时从人群中涌出几个女学生朝欧阳玉兰跑过来。原来是锡珍女子中学与欧阳玉兰同班的七八个女同学。
“哎!都集中过来,阿拉锡珍女中在搿当(这个)位置。”欧阳玉兰高声招呼着。接着欧阳玉兰又问道,就你们几个,其他同学呢?”
一位个子矮小、不到一米五的名叫杨领娣的同学抢先答道:“班长,其他同学一会全部赶到,侬去校长那儿去报到吧,阿拉锡珍女中可从来不会丢脸的。”
“好的,吾马上就去。不过你们都想好了,屋里相都同意你们参军吗?”欧阳玉兰又问道。
一旁的我父亲听到这,有点不明白,忙问道:“参什么军?”
“中国人民志愿军呀。”欧阳玉兰镇静而自信地回答道,说着又对她同学介绍道:“对了,吾向杜(大)家介绍一下,搿位是阿拉镇上的邻居,沪江教会中学,噢现已改名沪江中学的周国梁,今朝多亏伊(他)帮忙,要忽然,今朝肯定要迟到误事的。”说得我父亲腼腆地一笑,脸一下红到了脖子,结结巴巴地向欧阳的同学打了一声招呼。
八点整,上海各界12万多人,其中大中学校学生10多万人全部汇集整齐,誓师动员大会正式开始。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进,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的从高音喇叭中迸发出来,会场气氛群情激昂,一片沸腾。
大会第一项由上海市团委第一书记做动员报告,并宣读了中央人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和政务院发布的《关于招收青年学生、青年工人参加各种军事干部学校的联合通知》。随后工、农、兵、学、商各界代表纷纷登台宣誓。欧阳玉兰作为女子中学的代表上台发表激扬演讲,向所有女同胞发出倡议,并带头表示坚决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到祖国和朝鲜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
“打倒美帝国主义!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坚决声援朝鲜人民的正义战争!……”台上台下群众激情口号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九点三十分,誓师动员大会第一阶段结束,进入现场动员报名阶段。欧阳玉兰带着他们班上的女同学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在军事院校招生台、志愿军通信兵、文艺宣传兵、医疗卫生兵报名台前不停咨询着。最后除那名小个子女同学杨领娣未能如愿外,其他女同学均在合适的招收项目中如愿报了名。大家高兴地相拥在一起,又蹦又跳,击掌欢呼。只有小个子女同学杨领娣泪流满面,委屈地在一旁抽泣。
欧阳玉兰见状,急忙上前安慰。杨领娣伏在欧阳玉兰的肩头不住地抽泣,一边又央求道:“欧阳姐,侬行行好,再帮阿拉刚刚(讲)情,只要能上前线,无论干什么都行吆。”一边不停地摇欧阳玉兰的胳膊。欧阳玉兰抚摸着杨领娣的肩头,安慰道:“领娣,乖,勿要哭,勿要哭,要坚强些,今后在国内的岗位上一样能为国家出力,为抗美援朝出力,没关系的呀。阿拉上前线后,侬可要多给阿拉写信哦。”
这时,欧阳玉兰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急忙在人群中搜寻,“周国梁!周国梁!”大声呼唤。
“唉!--阿拉在搿(这)里。”其实我父亲也就在不远的地方转悠。听到欧阳玉兰的喊声,忙凑过来,问道:“啥事体?”。
“周国梁,参加今朝的动员大会,侬有啥打算?”欧阳玉兰问道。
“啥打算,继续读吾的书呗!”我父亲顽皮地一笑,随口答道。
欧阳玉兰噌地一下火就冒了上来,厉声质问道:“周国梁!亏侬还是个男子汉,侬瞧瞧,拧(人)家杨领娣还要争着上前线,侬连个小女子都不如,真让吾失望,替侬羞愧啊!”
我父亲忙辩解道:“吾勿是勿想参军,一来嘛吾太小,呀(爹)娘可能勿同意,二来吾才上高一,明年高中毕业后吾再参加工作也勿迟撒……”
“太小?拧(人)家刘胡兰小勿小?十四岁就为革命捐躯了,亏侬刚(讲)得出口。况且不等侬毕业,美国赤佬都要打到侬家门口了,到森光(时候)吾看侬上什么学,参什么工?”欧阳玉兰抢过话头又抢白我父亲一顿,说得我父亲脸红一阵地白一阵。
“啊、啊。--”我父亲一边搓着手,一边抠着脑袋。突然他又想出个理由,像又抓了一根救命稻草,手扶着眼镜说道:“吾眼睛勿好使,七百多度呢,哪能参军呀?”说完得意地一笑。
“那、那侬可以当通信兵、卫生兵、文艺宣传兵啥,一样能为抗美援朝出力。侬看吾班上几名眼镜女同学勿是一样报了名。”
“那体检能过关吗?”我父亲又反问道。
“没问题,到森光(时候)大家会帮侬的忙,放心吧!”欧阳玉兰眼中放着光芒和期待,肯定地回答道。
听到此言,我父亲仍犹豫不决,左手不停地搔弄着头发,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正眼看欧阳玉兰一眼。
这时,大会主席台上又响起了高亢的旋律,原来是上海市共青团团委组织的百人大合唱由苏联伽里契作词、谢多伊作曲的《共青团员之歌》:
听吧 !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请您吻别您的儿子吧,
再见吧 ,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吧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会照耀我们。
再见吧 ,妈妈,
别难过 ,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我们自幼所心爱的一切,
宁死也不能让给敌人,
共青团员们武装起来奔向战场,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请您吻别您的儿子吧,
再见吧, 妈妈,
别难过, 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吧 ,亲爱的故乡,
胜利的星光照耀我们,
再见吧 ,妈妈,
别难过,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这首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热血沸腾的歌曲立刻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产生了巨大的共鸣。全会场十多万青年学生纷纷翘首向主席台聚集,放开喉咙,跟随着音乐的节拍,大声合唱起来,一遍、二遍、三遍.将动员大会推向高潮。
这时的我父亲,也许是被现场的从未体验过的激情点燃,十七年来胆小、懦弱的性格被暂时压制下去。也许是异性的巨大吸引力,女性一个眼神、一个暗示或一句刺激语言都能使男性神魂颠倒、虚荣心陡增。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勇气和胆量涌上心头。他激动地对欧阳玉兰说:“好吧!欧阳,吾也去报名,响应祖国的号召,接受朝鲜人民的挑选!请侬勿要小瞧吾哟!”
欧阳玉兰高兴拍着手:“搿(这)就对了,搿(这)就对了。走,吾带侬去报名。”说完,拉着我父亲的胳膊奔向报名点。快到报名点时,欧阳玉兰忙让我父亲把眼镜摘掉藏好,又问道: “侬看,侬报哪里呢?”
“那侬是报的哪种兵呢?”我父亲问道。
“医疗卫生兵,吾想阿拉女生报卫生兵更合适些。”欧阳玉兰回答道。
“那吾也报卫生兵,行吗?”我父亲回过头来征求欧阳玉兰的意见。欧阳玉兰想了想说:“侬眼睛勿大灵光,只好搿(这)样了,没关系。”
报名很顺利,一会儿就办完了。工作人员拿了一张体检表和一张政审表对我父亲说:“明朝侬去杨浦医院去体检,然后等候通知。政审表要带回学校开具个人鉴定意见,盖个章,然后再到街道里弄居民委员会盖个章就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头天约好的苏州河小桥头与欧阳玉兰会面,一路向杨浦医院驶去。
到了杨浦医院,欧阳玉兰的同学们也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同学们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嬉笑和打闹。
八点刚过,医院专门为参军体检设置的几项专区准备就绪,开始接待报名体检者。
我父亲手拿体检表,顺利地通过了身高肢体、腹脏等项目的检查。可最后一项五官科检查让他犯了难。心想:这次视力检查是肯定过不了关的。对了,昨天欧阳不是说好了能帮忙的吗?想到这儿,我父亲急忙四处寻找欧阳玉兰。
找到欧阳玉兰后,我父亲急忙把她拉到一边着急地说:“欧阳,侬看哪能办吗?五官科检查吾肯定过勿到关!侬勿说有办法吗?”
欧阳玉兰听我父亲这么一说,神秘地一笑,说:“侬放心,没问题,保侬过关!”说完凑到我父亲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我父亲一听,高兴地一拍大腿:“好!就搿(这)样办。”说完就要去五官科。
“唉,侬别忙,等吾找几个同学过来帮侬打掩护!”说欧阳玉兰一把拽住我父亲的胳膊,“侬等着。”说完就去找她的女同学去了。
不一会,三四个女同学聚拢过来,欧阳玉兰面授机宜后,几个人心领神会地与我父亲一同进了五官科。前面两个女同学顺利做完耳、鼻、色盲和视力的检查之后,我父亲上场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但看到欧阳玉兰镇定自若的神态,心逐渐平静下来。
检查比较顺利,到了最后一项视力测试,我父亲用遮挡勺遮住一只眼顺着医生指点棒望去,一片模糊,心里不免有点发怵,但斜眼看旁边的镇定自若的欧阳玉兰,心又平静下来,顺着她手中的铅笔指示的方向上下左右比画着,还好,左眼1.2,右眼1.0,顺利过关。
体查结束时已到了上午十点多,大家高兴地相拥在一起,又蹦又跳,欢庆通过了关键的体检关。
“哎呀,肚皮饿了,还勿吃早饭呢!班长,请客!”一位女同学冲着欧阳玉兰叫起来。
“好呀,吾请客。要吃啥,馋猫?”欧阳玉兰爽快地应答着。
“阳春面!”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
“好!小开思(意思)了,走,到对面浦江面馆去。”欧阳玉兰用手一指,大家呼啦一应而去。
吃完阳春面,我父亲急忙想去付款,刚想问面馆老板价钱,却被欧阳玉兰一把拉住,说:“周国梁, 登了外头掼派头 (在外面充大款),谅侬袋袋里相扛拉头 (口袋里只放了零钱),掏勿出一万钞票,喏,搿五万钞票拿去埋单。”随手递给我父亲一沓钞票。
我父亲本想推辞硬能去付款,但一伸手摸裤袋,确实如欧阳玉兰所说的,只有区几千元,只好红着脸,接过钱说:“不好意思了。”
“小开思(意思)了。”欧阳玉兰摆摆手说道。
大伙吃完阳春面,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等候参军入伍消息。
随后几天里,欧阳玉兰又帮我父亲顺利办完政审手续。在彭越浦镇居民委员会,管公章的工作人员甚至还没看清我父亲的名字便稀里糊涂地盖了章。因此,除了欧阳玉兰外,镇上几乎没人晓得我父亲已报名参了军,保密工作做到了家。自然我爷爷奶奶也被蒙在了鼓里。
没过两天,批准参军的入伍通知书陆续下来了。还是欧阳玉兰直接从军委会领走了她班上同学和我父亲的入伍通知书。
接到通知书,我父亲一看,定于十二月十一日出发,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不知如何面对父母,急得他抓耳挠腮。
欧阳玉兰见状忙安慰道:“勿有多大来头,到森光(时候)找居委会出面做下工作搿么好了。”
“不过吾还是怕吾呀(爹)娘勿同意,弄勿好要把吾锁到屋里相呢,侬说那能办吗?”我父亲心悸地说。
欧阳玉兰想了想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先走了再刚(说),回头再让居委会去解释解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阿拉每一个中国拧(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吾想侬呀(爹)妈也会懂搿么道理,侬说是勿是了。搿外侬最好是给屋里相留一只(封)信,刚(讲)明情况。”
我父亲皱了皱眉头,叹口气说:“只好搿(这)样了。吾对不起呀(爹)、亲妈了,只有等打完仗回来再报答伊拉(他们)了。”说完,扭过头,摘掉眼镜,掏出手帕去拭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