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庵里主动走失
鲸鱼的肚2024-08-16 15:573,295

   两家人即将抵达山顶时,李蕊学习机里头的《love will tear us apart》正巧播放完,李蕊觉得这首歌曲很痛苦,凭着她对英语单词的了解,和主唱低沉的嗓音,她觉得很痛苦。她停下脚步,准备好好研究下这个乐队时,隐约听到了王嘉兰的呼唤,抬头看“白云庵”三个大字,而所有人都都到了寺庙的门槛前。李蕊讨厌王嘉兰对她的骂骂咧咧,便鼓足干劲一口气赶到了寺庙口。整个寺庙建在蜿蜿蜒蜒的山道上,陡峭十足的石阶路蔓延至顶,葱绿的树林遮掩着寺庙的全体面貌。

   李蕊随着大人进了庙内,先是十八罗汉和财神殿,十八罗汉各个庙貌不一,财神爷占据殿内的中心,年岁的方正的玻璃箱内有不少香客投递的“许愿金”。李蕊看着姨父和父亲分别往里头搁钱,便也把身上仅有的五元钱投递了进去,而紧接着则是受到父亲的调侃,大意是五元钱财神爷只能让她成为一个彻底的小财迷。李蕊没有觉得生气,相反她觉得这是父亲唯一可喜的优点:随意吐槽的浪荡和鲜活的幽默感。印象中有一次她买了马丁靴,父亲见了便咯吱咯吱地笑,说她穿这类的靴子像个德国战士。她感到很好奇,六十年生人的他怎么会见过德国士兵,大抵是他想象出来的样子。再有一次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在高中担任实验班班主任的舅妈问及她以后的目标大学是哪所,李蕊随意说了一口“复旦大学”,不料又被父亲借来发挥他的幽默,逢人便说“女儿要考复旦,但考不上就是个负担”。王嘉兰的催促让李蕊察觉到她在财神爷前的跪拜使得她膝盖发麻,一站起来还有点抽筋,但这个时候大家伙儿都往前去了正殿。整个白云庵不算大,串联正殿和财神殿的是一个瞭望台,瞭望台的不远处有卫生间,白云庵里头住着的都是一生信奉佛教和素食主义的丘尼。李蕊进入正殿时,母亲已经在念香纸上的祷文,小姨跪在一旁打卦,而叩完头的父亲和姨父已经去往瞭望台口抽烟,张一腾不见踪影。李蕊叩完头后听了一会儿母亲的诵经,但实在是听不太明白,加之又有些尿急,便走出了正殿。

   张一腾在正殿门口的石板凳上玩手机,但李蕊没有看到,她只远远地看到了站在大香炉旁的姨父和父亲,然后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厕所。厕所是那种老式的多坑位的厕所,一眼望得到化粪池,有不少小飞虫和蛆虫。李蕊怕脏,刚进去一会儿,没来得及解开裤子,便被臭味逼得退了出来,来到洗水台冲了把脸,干练地用纸巾卷成束状塞进鼻子里。再进去的李蕊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厕所内老旧的墙壁上,墙壁上刻有许多字,大概是一些古书上的摘抄,还有一些画笔涂抹的痕迹。李蕊想可能画笔是上过山的小孩子们无意的创作,可是这些文字,七扭八歪的,像是在告诉她:在有这个厕所之前,在有这个寺庙之前,甚至在有李蕊之前,这些文字就被刻在这些水泥板上,也许随着岁月的变更,一笔一画掺了些许杂志,使得其不断变形,变形成今天不为人熟知的秘密。李蕊望着这些出神,腿开始不自觉地发麻,她挪动一步,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试着攀扶着用作隔间的墙壁,她略微站稳了些,再是把裤子往上提,系好裤绳后,她的腿才有了知觉。走出厕所的李蕊感觉神清气爽,太阳光透过摇曳的树枝不均匀地洒在地面上,洒在李蕊的发丝上,让她感觉重新活了一次。甚至她从瞭望台从上往下看,有不少白雾像未凝结的云朵一样,她恍惚地觉得可以踩上去,真正体会一下梦里的自由。

   李蕊走到香炉时,并没有看见姨父和父亲,也没有看到张一腾,她走进正殿内,王嘉兰和小姨也消失了。李蕊想问问丘尼们,但她们似乎正在忙着清点香火和祈福祷告,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凭着直觉走出正殿,再是下到财神殿,有几个其他香客正在跪拜,但依然没有他们那伙人的影子。她有一种被丢下的感觉,不知何去何从的她挡住了其中一个香客前进的步伐,香客对其骂骂咧咧,李蕊感觉十分羞愧,她立刻出了殿门,而此时在她眼前的只有一条崎岖不平的下山路。她恍然地走下石阶,一部又一步,不确定的步伐逐渐变得轻快,甚至让她感受不到背包的重量,下山路总是比上山路要简单的。到了山腰的观景台时,她突然雀跃了起来,她来到那块大石板前,毫不犹豫地躺了上去。李蕊觉得书包有些咯人,从躺着又转为了坐着,她把书包打开,发现那个装千纸鹤的塑料瓶已经被她压扁了。她来到石板旁边的小土堆处,把千纸鹤都倒在上面,再手握一小堆土将其掩埋。完事后,李蕊对着小土堆许愿:希望林洁不要再哭泣了,或者不要再向她哭泣了。当然这不是她全部的心愿,她在内心深处发出无声的另一份感叹:希望王嘉兰和她父亲早日分开。而她许愿的具体原因在她这个年岁她还无法道个明白,或者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缺乏对抗的勇气。直到很多年后,她可能依然不愿意说明白具体的事由,在面对与课本里截然相反的家庭状况时,出于羞愧,出于逃避,她不愿意揭示这份脆弱。许完愿的李蕊从背包的内袋里找到了一张照片,那是她好不容易从王嘉兰眼皮底下偷藏起来的照片,那是只属于她的照片。她躺在石板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能延年益寿的能量,只是冰冰凉凉的,加上她望着的那片乌云的天空,时不时会有一群不知道叫作什么名字的鸟儿飞过,这倒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甚至让她忘记了要去寻找王嘉兰的事情,和她被遗弃在这里的失落感。

   偶尔会有乌云飘过的时候,李蕊会陷入一种等待乌云走开的状态中,又或是,她会数着时不时飞过的鸟儿有几只。不知不觉中,李蕊睡着了。她看到自己坐在二奶奶的院子里,二奶奶是那个阿英表妹的奶奶。在阿英四岁的时候,她妈妈就离开了她爸,她爸南下淘金,把她丢给二奶奶,阿英是二奶奶一手养大的。她和阿英每年暑假都会见上两个月,因为王嘉兰都会带她回乡下的老家过暑假。乡下的房子很大,有小阁楼,也有大的阳台,出门都是一片绿色,李蕊小时候很喜欢在乡下过暑假,因为院子里的小朋友最终都会回来一起玩闹。阿英就是其中一个玩闹的小朋友,但她算不上回来,她直到初中都一直在乡镇的小学念书。李蕊会和阿英玩其他小朋友不玩的游戏,也许是她们太过早熟,看了太多港片,所以才会关上房门,互相装扮成大人的模样,有个时候阿英会叫李蕊“阿星”,有个时候李蕊会叫自己“大佬”。阿英到了初中就离开了二奶奶,她爸接她去深圳念书,李蕊和她的会面从两个月变成了过年的一两天,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了许多不再诉说的心事,互相想念对方的时间也变少了。李蕊在和二奶奶聊天,二奶奶让李蕊不要怨恨她的父亲。李蕊感到疑惑,下一秒她就见到王嘉兰。王嘉兰正在家里做饭,李蕊和她说了二奶奶说的话,王嘉兰撇了撇嘴,很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你刚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你爸想要把你送养给别个屋里的,后头是你哥和你姐觉得很伤心,哭着求他,你才留在我们屋里的。王嘉兰在说到“你姐”二字时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向李蕊的时候,她的双眼已经是通红的了。李蕊觉得可怕,离开了不知道是谁的家,她游荡在熟悉又陌生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似的进了一间茶馆,里头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阿姨,李蕊发出赞美的感叹。阿姨邀请她喝茶,周围有许多人在炸金花、搓麻将等等,漂亮阿姨娴熟地应酬着这些牌客。李蕊也上了桌,开始玩牌,但她看不清这些人的脸,突然有个人从茶室的侧厅内走了出来,李蕊一抬头看见了她的父亲,两个人都很惊慌,她扔下牌就跑了出去。再是一次游荡,她感到有些难过,跌跌撞撞的时候看到了王嘉兰。王嘉兰眼睛还是红的,李蕊问她去哪,她说家里的百叶窗脏了,要去买洗洁精。李蕊想先回家,王嘉兰不让,反抗的李蕊挣脱了王嘉兰的双手,她跑了起来,身后头依稀传来王嘉兰的叫唤,喊的是她的小名“糍粑”。

   有一只小虫在李蕊周围飞来飞去,山谷隐约传着某些回音,小虫最后停在了李蕊的眼皮上。李蕊快要醒来的时候,有一行泪水从她的左眼流了出来,手里的照片无声地飘在了地上,她醒了。回音变成了刺耳的喊叫,醒来的李蕊低头在捡照片时,看见了王嘉兰的那双皮鞋,她抬头望见了一脸怒不可遏的她,以及她身后的小姨、张一腾。王嘉兰上前正要骂李蕊的时候,看到了李蕊手中的照片,她在错愕之下抢走了李蕊的照片,然后对来不及反应的李蕊说“快点跟上,找了半天人躲在这里发神经”。王嘉兰把照片放进包里,小姨想要问些什么,但最后也没开口,只是跟着王嘉兰一块走了,张一腾对李蕊“啧”了一声后掉头离去。有那么几秒,李蕊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之后又有那么几秒,李蕊觉得如果还在梦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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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庵上的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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