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凡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怎么那么天真？他是函城郡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认一个流浪的小乞丐为子？他不过是心里过意不去，给了我一个能吃饱饭，不用挨饿的差事罢了。”
“啊？那后来呢？他们待他好吗？”
他们人都挺好的，后来那个小男孩就住在郡守府，日日陪郡守家的小公子习字练武，一练就是四年。
四年后，也就是小男孩十五岁弱冠之后，他和小公子去参了军，不同的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而小公子是百夫长，他们不在同一支军队里。
那个小男孩，不对，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那个男子凭借着在郡守府学来的武艺，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屡立战功，他一步一步地升到了百夫长，再一步一步地升到了军中的副将。
再后来他机缘巧合认识了当今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安王，安王想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毫无背景的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他投靠了安王这棵大树，一步一步地爬到了今天护国大将军的位置，成了可以在政坛上呼风唤雨的权臣。
陆芷凡讲完了这个故事，然后陷入深深的沉默中，赵旷远陪着他一起沉默，沉默在春日的月色中。
良久，赵旷远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坚定地道：“你以前的人生我没办法参与，但是你往后的人生我会陪你走完，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陆芷凡笑了，笑得那么真，仿佛他长久以来渴望的，就是有一个像这样的人，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抵挡着世间所有的风雨，只因为那个人是自己，所以他愿意不计任何代价地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四年前的灭门重创，四年里的步步为营，心机算尽，他的心已经冷漠地像一块冰，哪怕是盛夏最暖的阳光都不会让他动容分毫。他，只相信自己！
“我知道，赵旷远会一直站在我身边。”陆芷凡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好了，不早了，赵旷远早点休息哦，明天早上我来陪你用早饭，可不要起不来哦。”
“嗯嗯，将军，晚安。”
“晚安。”
目送着赵旷远离开，关上房门，陆芷凡依旧站在原地，笑容从他的脸上一点一点消失。
赵旷远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在砰砰乱跳，现在哪怕是陆芷凡要他的命，他感觉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双手捧着交给他。
他跑到桌子旁，猛灌了自己几口凉水，才感觉心跳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他坐在桌子旁，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那个小魔说的每一句话果然都没有错，人间是有很多诱惑的，哪怕是神仙也抵挡不住。
可不是，如果诱惑长成将军那样，谁抗拒得了啊？不过，那个小魔也是一个将军呢，不过是一个四百年前的将军，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凡人的模样，但是他还是凡人的时候会不会也和将军一样，这么好看，这么温柔呢？
不对，那个封齐也是一个将军呢？虽然是个小将军，但是也是可以被叫做将军的，可见并不是所有的将军都是一样的，我们家将军才是最好看的。
两人停了下来，宋迎阳紧紧地攥起拳头，脸色阴沉地可怕，随时都可能忍不住要杀人了。
赵旷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这是捅了马蜂窝啊！
“我怕了你了，你来吧。”赵旷远招手道。
陆芷凡只当做没看见他不耐烦的神色，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只要跟着便有的是机会，咱们，来日方长。
路走到一半，宋迎阳忽然停了下来，道：“我该回去了。”
“嗯。”赵旷远点头。
宋迎阳看着他，欲言又止：“你……万事小心，切不可再受伤。”
“知道了啦，这次是意外嘛。”赵旷远推他走。
“那我走了。”宋迎阳回头，眼底尽是不舍。
赵旷远站在原地，朝他挥手告别，笑容灿烂如他身后初生的朝阳。
宋迎阳走后，赵旷远将陆芷凡带到了他落脚的客栈，道：“姑娘想必累了吧，你且休息，有什么事唤小二即可。”
“公子不必怎么客气的，唤我陆芷凡就好，还不知公子贵姓？”
“赵旷远。”
“真是相称的名字，配得上公子不凡的气质。”
“好了，你休息吧，我有事，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陆芷凡一把拉住他，道：“赵公子莫非还是嫌弃我，想甩开我？”
赵旷远轻轻地挣脱他的手，道：“你多虑了，我答应了的事情，必定不会这样反悔。”
陆芷凡面露挣扎之色，看着他久久不说话，良久，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既如此，我便应该相信公子，我会在这里等，一直等。”
赵旷远见他松口，赶紧忙不迭地应声答应，飞快地出去了。
赵旷远从外面关上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暂时是摆脱了。他来到楼下，对掌柜的说：“有劳，我一位朋友身子不大爽快，我又有事不能照顾，还烦请多照顾一二。”
掌柜的还没开口，身边的伙计听到了，抢答道：“就是方才于客官一起进来的姑娘么？那可是真美啊！”
“咳咳咳……”掌柜干咳了几声，那个伙计赶紧住了嘴。
掌柜赔笑道：“小伙计不懂事，还请客官不要放在身上，公子的朋友我们一定尽心服侍，请公子放心。”
“嗯。”赵旷远应了一句便走了出去，他才不放在心上了，陆芷凡确实美，还不能让别人看了么。
这头放下心来之后，赵旷远又开始在函城到处转，这家店看看，那家店瞧瞧，想着陆芷凡在这里时的场景，不知道他现在可好，有没有想起我。
天色渐渐地暗沉下来，街上的人又稀疏起来，赵旷远看着一家家关门的店铺，站在街上不住地叹气，逃不过，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赵旷远回到客栈，未及走到房门边便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他赶紧凑到门边去听，可是那声音微弱且断断续续的，完全听不真切。
赵旷远推门，门是从里面栓住了的，只见里面的声音传来：“谁？”
赵旷远道：“我。”
门豁然开启，陆芷凡惊喜地看着他，有些高兴地不知所措了。
赵旷远疑惑方才的说话声，便越过他往里面看，只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是一位着粉装的小姑娘。
“哦，我来给公子介绍一下。”陆芷凡忙将赵旷远让进来，请他坐下，看着那个小姑娘说：“这是我的侍女卫吉，是从小便在我身边的，昨晚为了逃避他们，我们分开了，今日多亏了公子舍身相救，我们姐妹二人才得以团圆。”
赵旷远摆摆手，他现在一听到他提到什么恩啊，什么救啊的就头疼。
那个名唤作卫吉的姑娘起身，对着赵旷远微微一拜，见了个礼：“多谢公子救了我家小姐，如今小姐已经是公子的人，奴家自然也是公子的人了，愿听公子使唤。”
“别别别。”赵旷远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陆芷凡掩嘴轻笑，也不继续接话。
赵旷远揉了揉太阳穴，知道是逃不掉了，可是他揉着揉着，忽然有了兴趣，问道：“既然你们执意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完全不了解你们啊，叫我如何放心？”
陆芷凡给他沏了杯茶，温温柔柔地递到他手上：“公子想知道，我必如实相告，知无不言。”
“嗯。”赵旷远接过茶，摆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听故事。
我原本是富足人家的小姐，家里是做茶楼生意的，生意不算大，但也不小。从小我便衣食无忧，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每日只习些茶艺，对琴棋书画之类的风雅之事也是略通的。
爹爹自小便疼爱我，待我及笄，迟迟没有相中好人家结亲，这一拖就是两年，那两年来上门提亲的媒婆是一波接一波，可是爹爹就是没有挑中。
等到我十七岁那一年，也就是去年，一个外地来跟爹爹做生的客商，听说了我貌美，便来找爹爹求取我，但是因那客商不是本地人，父母都不想我远嫁，于是拒绝了。
没想到那客商便怀恨在心，竟暗暗地在供给爹爹的茶叶里下毒……
说到这里，陆芷凡已是泣不成声。卫吉也过来抱着小姐，两人哭成一团。
赵旷远着急想听后面的故事，但是又不好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就呆呆地坐在那里。
良久，主仆二人才平静下来，陆芷凡继续说道。
来茶楼的客人吃了有毒的茶，竟中毒身亡了！而那客商又勾结官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了爹爹的头上，爹爹竟被那个恶人害死了。
且家里的积蓄也被官府搜刮一空，只剩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虽是清苦了些，但还是能活的，只是没想到那恶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那天，一群歹人冲进了我家，硬说我爹爹身前曾欠了他们许多钱来，叫我们还，我们哪里还有钱还给他们，他们便开始搬东西，最后，见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搬，竟……
陆芷凡再次哽咽难言，卫吉只好接着说道。
那群歹人见我家小姐貌美，竟打起了小姐的主意，强行要将小姐拖走，小姐不愿意，他们竟以夫人的性命相逼，可怜我们小姐就这么被带走了。
赵旷远好奇地问：“那你呢？”
“我自然是跟着小姐一起走。”卫吉答道。
赵旷远扶额，这还买一送一啊！
陆芷凡接道：“卫吉自小便是跟在我身边的，自然是我在哪儿他在哪儿。我后来才知道那群歹人是之前的那个恶人客商雇的，因为他们把我送给了那个恶人。那个恶人想占有我，但是我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只要他靠近我，我就一死相逼。就这样，我在那里住了噩梦般的半年，而在这半年里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也生病离世了。半年后他终于对我失去了耐心，竟转手将我卖给了妓院，今日公子见到的便是妓院的老鸨和他手下的打手。”
“你逃出来的？”赵旷远问道。
陆芷凡赶紧解释：“小女子无依无靠，身世飘零，也是没有办法，但是请公子放心，小女子尚有一副清白的身子，可以报公子。”
“别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旷远赶紧摆手，不敢再问。
“不过，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着你们，若你们信我，可以先去皇城等我，我必定会来找你们的。既然我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不会再让你们受到欺负了，往后你们也不要觉得是我的人，你们是自己的，我给你们自由，并且今后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帮忙！”赵旷远想着还要去滇川，实在是不能带着他们。
陆芷凡走到赵旷远的前面，盈盈拜下，卫吉跟着他也是跪下了。
赵旷远慌忙去扶，但是陆芷凡坚持给他磕了三个头，才起身道：“公子便是陆芷凡的再生父母，陆芷凡感激不尽，今后任凭公子差遣，明日便带着卫吉去皇城，今日着实是心里惊恐，有些唐突了公子，不该疑心公子。如今公子说什么陆芷凡便信什么，公子说会来找我，我便信，便等。”
赵旷远见他忽然地识大体，不用自己想方设法地来摆脱，心里隐隐有些不忍，他到底是受了太多苦了，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他。
“此去皇城路程遥远，你们二人有长得如此貌美，多有不便，未免横生枝节。我给你们想个法子，带个面纱将脸挡起来怎么样？”赵旷远本来想说的是扮男装，但是又怕自己暴露，且陆芷凡的脸，即便是穿了男装也难掩秀美，所以还不如直接遮起来呢。
“是。谨遵公子教诲。”陆芷凡道。
“对了，你们的盘缠可够？要不要我再给你们一些，这一路上的花费，到了皇城之后的花费可不少。”
“那便在此谢过公子了。”陆芷凡和卫吉欣然行礼接受了。
是夜，赵旷远另要了间房，让陆芷凡主仆睡一间，自己单独睡一间。
赵旷远照例是飞上屋顶先看一小会儿月亮，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不知道如果自己也像陆芷凡一般，硬要以身相许，不知道将军会作何反应。
真想看看啊，只是自己没有陆芷凡这般的勇气，做不来。
不过，我可以给他送信呀！想到这里，赵旷远高兴起来，下了屋顶回到房间，找张素白的信纸，提笔写下几个字，然后用回到了将军府。
他刚走，隔壁的陆芷凡便皱了皱眉头，随即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