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家还是家,而不是一座冰冷的府邸。他的父亲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将军,就像他现在一样,但他一直觉得自己远没有父亲做得好。
父亲是最有权势的镇国大将军,但父亲对他们兄弟向来是极温柔,对母亲也是极好的,一生未曾纳妾。
母亲是当朝太师之女,出生于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是一位极具才情和情调的女子。赵旷远和哥哥顾飒自小受母亲的影响,对于诗书礼乐,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之事都是极擅长的。
而赵旷远和哥哥不同,哥哥作为家里的长子,自小便被父亲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可以继承自己的将军之位,延续家族的繁荣,是以哥哥从小就要学武,对他的要求也更严苛一些。
赵旷远则不用承担起家族的兴荣,他一直活在父母和兄长的庇护之下,一家人其乐融融,他无忧无虑地成长,虽也学了些武艺,但也只作为强身健体之用,他更喜欢也更擅长的是诗书礼乐,琴棋书画。他就像一棵幼芽,活在温室里,不用理会外界的风雨,原以为他就会这样长大,变成一个儒雅的翩翩公子,安然地度过这一生。
但是世间之事就如同天上的月亮,月盈则亏。在他十一岁这一年,父亲正在北疆为护卫国土浴血奋战,他们在家中日夜祈盼父亲平安。
记得那也是一年的春天,是最美好的季节,适合发生世上最美好的事情,。然而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队禁卫军却忽然冲进了他们将军府,见人就杀,见东西就砸。
母亲出奇的镇定,他将他们兄弟二人从睡梦中叫醒,将他们送到祠堂的密道,嘱咐道:“从这条密道通向城郊,你们出了城一直往西走,去找你们丰伯伯,他会护你们周全,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不要回头。飒儿,照顾好弟弟!”
兄弟二人恐惧地拉着母亲的手,不停的哭,赵旷远哭道:“娘亲,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要娘亲!”
母亲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他温柔道:“远儿乖,娘亲不能陪你了,往后跟着哥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活下去。”
他又转头对顾飒道:“飒儿,记住为娘的话,护着弟弟,好好活下去!还有……”
他顿了顿,坚定地道:“你们的父亲,是一位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好将军。”
说完,他坚定地关上密道的门,将入口掩藏好,抬袖擦干眼泪,转身朝外走去。
那一夜,将军府的火光冲天,大火一夜未息,权倾朝野的镇国大将军从此不复存在。
那一夜,兄弟二人踏上了逃亡之路,那一年,哥哥顾飒十四岁,弟弟赵旷远十一岁,他们从此没有家了。
他们出了城,谨记着母亲的话,手挽手一直往西走,去找那个见过两面的函城郡守丰墨,他们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拭这么也擦不完的眼泪。
黑夜燃尽,黎明到来了,兄弟二人不敢走大路,捡着小路走,待天大亮了,他们便在树林里歇息,不敢再往前走,怕被官兵查到。
赵旷远爬到树上,靠在树干上休息,他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哥哥则去摘野果充饥。小赵旷远想,这肯定是一场梦,好好的家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一定是梦,我再睡一觉,再醒来时就可以看到娘亲唤我起床了。于是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不是娘亲唤他起床的,而是从树上摔下来的剧痛唤醒的他,他坐在地上,捂着摔伤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他想去找哥哥,可是又怕自己走开了哥哥回来找不到自己,于是他坐在树下等,一直等啊等,等到了天黑哥哥还是没有回来,此时他的心完全被恐惧占领的,最后的依靠也不见了,那是茫茫天地间只自己孤身一人的绝望,
小赵旷远捂住嘴,无声地啜泣,过了不知道多久,月亮已经爬到了天空正中间,高高地挂在树梢上,树林里隐隐传来了野兽的低吼。
小赵旷远惊恐地看着黑漆漆的四周,不顾受伤的胳膊,费力地爬到了树上,这一次他不敢睡着,而是无声地流着泪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一点的往下沉,直到消失不见,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从那以后他便无比地害怕黑暗,总觉得黑暗里有人随时会来取走他的性命。
太阳重新回到了人间,可是哥哥却没有回来,小赵旷远已经饿到头晕眼花。他踉踉跄跄地爬下树,他很担心哥哥,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去找他。
可是从未受过苦的赵旷远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高度紧张的神经,极度的睡眠不足,再加上严重的饥饿,让他还没走出两步就晕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待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他被一个猎户捡到带回了家,于是他便在猎户家修养,每天和猎户进山打猎,希望可以找到哥哥,可惜,两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哥哥的踪迹。
而在这段时间内他也打听到了,国内也闹得沸沸扬扬,原镇国大将军顾川和北疆的黎国勾结,意图谋反,被下属举报,在北疆就地正法。其家被抄,其将军府被烧,大火冲天整整燃烧了三天才被扑灭,大火扑灭后昔日辉煌的将军府变成了一片废墟,繁荣一时的顾氏家族从此消声灭迹,与之相关的人全部被诛杀,一时间皇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
他想起娘亲最后说的,你们的父亲,是一位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好将军。赵旷远知道娘亲肯定是早就猜到了,而娘亲说父亲没有谋反就是没有谋反,这个昏君,我要他付出代价。
而且,他觉得哥哥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一定是离开这片树林了,好消息就是哥哥没有消息,没有哥哥被抓的消息,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两个月后,赵旷远郑重地拜别了猎户,许诺将来必会报答,便离开了树林,朝函城走去。再往后就有了现在的陆芷凡,他已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而是心机深沉的护国大将军,和父亲当年一样,权倾朝野。
晚风将枝头的梨花吹落,花瓣落在了赵旷远的发间,和乌黑的墨发一起,将赵旷远如雪的肌肤衬托得格外白皙。
陆芷凡轻轻地帮他将落花拿了下来,放在他的掌心,心想,明明是个男子,还是个习武之人,为何会有比女子还白皙细腻的肌肤啊。
赵旷远接过陆芷凡递来的花瓣,心情也如同这洁白的花瓣一般轻柔,他看着陆芷凡道:“将军,过了今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能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往后可以多想想你。
后半句赵旷远没有说,但是少女的心思全都写在了眼神里。
“可以啊,赵旷远愿意听,我便讲给你听。”陆芷凡宠溺地笑着,开始讲一个长长的故事。
从前啊,函城郡有一个小男孩,从他记事起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那个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别人一样有一个家,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能每天吃饱饭,有疼爱自己的家人。可能是上天听到了他这个心愿,真的赐给了他一个家。
那也是一个春天,不过是春末了,到处都是凋零的花瓣,那天了一场大雨,孩子躲在屋檐下避雨,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想着可以到哪里找到一点吃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个大人也跑到了他躲雨的屋檐下,一边抖着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咒骂这个鬼天气。
他衣服上抖落的水珠,却溅到了孩子单薄的衣服上,将孩子的衣服打湿了,一阵湿润的风吹过来,孩子冻得发抖,却不敢吭声,怕挨打。
直到那人自己发现的时候,孩子的嘴唇都冻紫了,他连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孩子披上,可是那个孩子却因为饥寒交迫而晕倒了。
等那个孩子再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那张床真的是特别软,特别温暖,他从未睡过那么舒服的床。
赵旷远一个没忍住,眼泪又出来了,他轻轻地抱住了陆芷凡,心疼道:“你受苦了,我应该早一点出现在你身边的。”
陆芷凡也轻轻地回抱住他,有种异样的感觉悄悄爬上陆芷凡的心头,但是陆芷凡并没有在意,他受过的苦很快就会全部讨回来了,那些凶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良久,赵旷远才松开他,轻轻地问道:“那个大人就是函城的郡守?”
“是的。”
“真好,从此以后他便有一个安全的家了。”赵旷远开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