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方致休在御书房翻看古籍，这是他漫长夜晚里唯一的消遣。
今日左蔚和楼雁一起缺席了早朝，绝不会是偶然之事。方致休已经派人去查，心中暗自期望能够尽快得到消息。
至于朝堂之上畏畏缩缩的燕大相公，方致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对付他。若是欢令真的受了燕大相公的指使谋害姝妃，朝堂之上也未必能将燕大相公处置了。
他是三朝的元老，是前朝最负盛名的旧臣。方致休若是动了他，便会有许多个“燕大相公”站起来质疑，这样的场面，方致休虽然不惧但也不愿意看见。
瑞公公捧着一碗茶过来了，道：“陛下，这是丽贵人今早送来的新茶，说是她的家人从老家送来的，想请陛下尝尝。”
“放那儿吧。”方致休目不转睛。
“陛下，这茶是奴才亲手做的，也请太医院的太医看过了。太医说了这茶趁热喝对身体大有裨益。”
方致休有些不耐烦，忽地想起了姝妃，抬眸问道：“西华宫的情况如何了，姝妃可有好些了？”
“陛下不是今日午后才去看过吗？”瑞公公笑容可掬，“姝妃娘娘伤了元气，但吃了魏太医开的药，今日的精神已经好了些。刚刚去西华宫的奴才过来说，姝妃娘娘已经能稍稍用些粥了。”
“如此便好，”方致休欣慰颔首，“你先去吧，杜公公的人若是来了，你立即进来通报。”
“杜公公？”瑞公公不解。
“去吧。”
方致休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瑞公公才不敢再多言，一脸疑惑地往殿外走去。
午时将至，御花园的风打在脸上很凉，阿庆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更加小心地为燕皇后打着灯笼。
“娘娘，奴婢已经将各处都打点好了，只是您一定要今晚去吗？这夜黑风高的，怕是多有不便呐。”阿庆撩起皇后前方的花枝，搀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去。
有虫子在繁复的树枝间啁啾，像是在呼唤着春天的到来。燕皇后面上虽然镇静，心中早已经是兵荒马乱。
这件事情若是没有个利落的了断，从此她在方致休面前就要抬不起头来，更不用说享有六宫之主的荣耀了。
走到御花园的出口，沿着长长的西拱桥，下了桥向东一直走，尽头处便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慎刑司了。
燕皇后戴着黑色的斗篷，叫人无法看清楚她的脸，两人从后门进去，一进门便有一个老嬷嬷引着她们两人往前走去。
这位老嬷嬷，便是阿庆打点好的掌事嬷嬷。
以她的能力，想要让一个人进慎刑司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您小心些。”
老嬷嬷在前面带着路，燕皇后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脚下一踩就是一个洼坑。
两侧的牢房里没有人，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而多数重犯都忍受不了痛苦早早撒手人寰，只剩下几个顽强的还在负隅抵抗。
在慎刑司的尽头，燕皇后在一间不大的牢房门口站定了。阿庆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公公就跟在她的身后，伸长了脖子探望着里面的人。
“贵人，您的时间不多，还请早些说完早些离开，否则老太婆也不能保您的万无一失了。”
“是，谢过嬷嬷。”阿庆向她福了一福，上前又往她的手里塞了一颗金豆子。
那嬷嬷立即喜笑颜开，迅速离开了。
牢房之中，欢令躺在光秃秃的草床上，身上却没一点伤痕。这和燕皇后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以为此时的欢令已经受尽了折磨，期盼着能够早日解脱。
听到门口的动静，欢令慢慢转过身坐了起来，在看清门口的人是燕皇后时双眼放光，迅速扑了过来。
一张惨白色的脸突然出现在燕皇后的面前，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收敛起脸上惊讶的神情。
“娘娘，您不能再这么对我！”欢令惨叫出声，一张脸上溢满了泪水。
燕皇后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从未让欢令为她做过任何事，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愿意去做的，如今竟要把自己拉进沼泽里。
“欢令，休得无礼！”阿庆叫道。
欢令往后踉踉跄跄退了一步，“是大相公让我这么做的，他告诉我，只要我能够让姝妃失宠，他便给我和我嬷嬷自由和百两黄金。娘娘，您不能这么对我，您不能这么对我……”
思绪和泪水一起涌上心头，欢令只觉得心痛难忍，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被卖入大相公府时还是个孩童，是嬷嬷一直在照顾她。欢令从小无父无母，嬷嬷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她在嬷嬷的呵护下长大。虽然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欢令也没有觉得多么委屈。
嬷嬷教她做事，教她怎么讨得主子的欢心。
她在大相公府中待了十年，十年时间，她从一个无知懵懂的孩童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从一个洒扫丫头变成了相公府里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嬷嬷也变得年迈多病。
欢令跟着燕皇后进了宫后，嬷嬷的病越来越重，到如今只能躺在床上，靠着相公府里的人给的饭勉强度日。欢令见过一次嬷嬷，她早已经形容枯槁，瘦成了风中的惨败枯柳。
就在这时，大相公的人找到了她。他们告诉她，只要她能够听话，让姝妃在后宫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她便能回到大相公府在嬷嬷身边尽孝。
若是她做得好，便能带着嬷嬷离开，大相公会给她们足够的银子。如果欢令不听大相公的话，嬷嬷很快就会被扔出相公府，而她，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高墙之中。
人被逼到了绝境，就会不顾一切地奋力一搏。欢令不想让嬷嬷凄凄凉凉地死去，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后宫之中，她变成了一只潜藏在黑夜中的猫头鹰，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时机。
可方致休对于姝妃的牵挂超过了欢令的想象，她找不到机会下手。直到那一日，姝妃患病，欢令听到了魏太医叮嘱翠蕊的话。
银苓子是补气之物，用药即可温喉，但却和银耳相克。若是不小心误食，便会冲撞了药性。欢令记下了魏太医的话，用了足足的料，将银耳熬成了无色无味的白粥端给了姝妃。
慕容姝当日正是烧得糊涂的时候，更加分辨不出自己吃的是何物，甚至没有注意到欢令端着碗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想到这里，欢令紧紧闭上了眼睛，这是她这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