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春满目昭然而来,雨就这么淅淅沥沥地笼罩住永安,烟雨朦胧中,是我隐隐不忿的怒气:“明明心间早已爆笑开了花,竟然还伪装成彬彬有礼的君子,这种皇子真是腹黑叵测!”
剑歌被拖曳至怜星居廊道时,终于按耐不住我私下莫名其妙地嘀咕咒骂,没好气道:“我怎么觉得星儿是在嫉妒大殿下涵养有致啊?”
我被她这话吓得一愣:“少在那边胡说八道,我气度再怎么狭隘,也不至于去嫉妒个男子完美得不像话吧?”剑歌笑得一脸贼兮兮地凑过来,盯着我的美美脸那叫看得一个阴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甚么?”我充当超级无敌好奇宝宝,确实这万俟玄玙就现观来着实无可挑剔,而他心底可能暗笑低看于我也纯粹属于自己个人臆想,尚无可查兑之处,可为何自得知那日他见过我大吐特吐醉酒失态的糗样,心下怎地就平静不下来?
“星儿在仰慕之人面前自惭形秽,可被我说中了?”剑歌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望眼欲穿,似是要看透我灵魂深处于万俟玄玙的念想。那种眸光竟……与母狮争夺猎物的专注凶狠如出一辙!我晃晃头,立刻打消那小人般的审视,即便正如剑歌所言,自己确实嫉妒万俟玄玙的完美无缺,但我还是否决她半真半假地调笑:“剑歌觉得以我赫连摘星一见倾人城二见倾人国的姿容,有自惭形秽的必要?”
本以为以我熟知的剑歌性子,她定会为我的自吹自擂无比夸张地大吐特吐一番,而她却只是若有若无地一笑,如焰火陨落,有华美也有悲凉。听她轻轻幽叹来,更似是自言自语:“恐怕星儿是倾心于他而不自知而已!来日方长,星儿会明白自己心之所向的,到时候可别怪剑歌未提醒你及时守心如固……”
我静静地望着雨丝飞扬下,剑歌那似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哀蔓延开来,豪迈爽朗如剑歌,亦是有掩不住的落寞寂寥的。然,疑惑也渐欲浮上心头:剑歌,那日你托万俟玄玙送我回府,究竟是作何打算,真是如你所说,欲成人之美撮合谁与谁,还是根本就是强颜欢笑迫使自己遗忘某些前尘往事?
清风徐来,带来冰凉的雨丝,也清醒脑际的混沌:“剑歌不是来寻我开心的吗?星儿今个儿就不去学那劳什子医道,舍命陪剑歌开心一回,如何?”我拍拍自己的双颊,是不是春雨绵绵让人变得胡思乱想起来了?十一皇子同剑歌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忌讳地颠覆封建礼教,忽视无数电灯泡正大光明的卿卿我我,若不是情定终身不在意他人目光,又如何能坦然做到如此地步?我怎么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她亦褪去飒爽容颜间那抹忧色,黛眉舒展,明丽疏朗,巧笑嫣然地笑得乌贼无比:“那剑歌就勉为其难拿星儿的命耍弄耍弄吧!”似乎适才的话语早已散入缱绻雨幕,抑或说是黄粱梦过,我们如常嬉笑怒骂朝府门外跑去,真是世间难寻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难姐难妹”!
醉荫湖青光碧影,万顷春波旖旎动人。雨丝纷纷洒洒,欲罢难休,亭亭玉立的少女撑着油纸伞徘徊于湖畔,翘首以盼雨雾里能走出让芳心蠢蠢欲动的男子。回眸一笑,是谁的眼魅惑了谁的心,又是谁为谁青丝守成白发……
我同剑歌共撑油纸伞,伫立于画舫头,很不厚道地就湖岸那些青涩的少女会情郎指指点点,还天马行空想入非非,话到了时,我们不由相视而笑,为自己的龌龊回舫检讨。而当我们正欲面壁思过时,青梅很利索地递上古制扑克牌,讨好的笑到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生怕别人不知她作何居心。
“扑克牌!?这又是甚么新鲜玩意儿,快给我来瞧瞧!”剑歌饿虎扑食朝青梅虎爪而去,却被我中途一个激灵地敲缩回去:“天下哪有白食吃,剑歌见多识广倒是给星儿我说说?要不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剑歌慷慨撒点金子银子,我就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勉强陪剑歌玩玩,如何?”
剑歌使劲朝我大翻白眼,一骨碌转身翻飞,顺势将握在我手心的木质扑克强取豪夺而去,叉着腰在旁得意洋洋地爆笑:“你这贪财忘义的穷酸丫头,道行这么浅也敢揩老虎的油,再回去练个十年八年的吧!”
“剑歌终于承认自己是只母老虎了,可怜十一皇子受母老虎压迫这么些年……”我大发感慨,作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方地替万俟玄玑叫苦不迭!
剑歌阴耸着脸,木质扑克就这么出其不意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来不及抢救扑克牌悲惨的命运,我哀嚎着冲出舱外,这女人依旧穷追不舍地连发扑克。为躲避她不依不饶地追击,我上跳下窜将自己做猴子耍弄个彻头彻尾,一不留意,还惨不忍睹地被木阶绊倒在地,痛得我哇哇直骂造画舫的船匠这技术丢人丢到我面前来了。
“哈哈哈……你看那女人……摔了个狗趴屎……笑得本公子肚子都疼了……”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嘲笑声,令人十分厌恶反感。我左顾右看,剑歌在后气喘吁吁地望着摔落在出舱口的我哭笑不得。青梅赶忙过来扶起我,我顾不得沾染一身的灰尘和疼痛,冷清地起身冲入雨幕,迫不及待地追寻那莫名其妙对我的嘲笑声。
那是金丝镶玉的画舫,尽穷奢极侈之能事,极近赫连画舫,即便细雨延绵满湖,也丝毫掩盖不住那珠光宝气。画舫甲板上左右奴仆以偌大的油纸伞簇拥着中心那华衣美服的男女,雨幕之故,看得不是分明,却也识得出他们并非泛泛之辈。
剑歌大概是见我风雨无阻地冲出,以为发生些大条之事,撑着伞匆匆跑到我身旁,替我掩住细雨刷脸的狼狈。“宫政锦,东方黛绮,你们跑来凑甚么热闹?”剑歌似是料知一二,凶狠地瞪着那二人,忙不接打抱不平,听得我耳脉一阵热涌。
那宫政锦也发现剑歌,一脸不屑地讽刺:“原来是轩辕家的臭丫头,难怪没规没距的,真不知道轩辕府怎么教女的,回头得同轩辕嵇康那老头说说!”
“没规没距?难道本小姐识礼数就是为阿谀逢迎你这种旷世败类的?”剑歌气不打一处来,换谁对自己的父亲不敬,对自己门楣有辱,都无法心平气和!
“轩辕剑歌,你竟敢骂本公子,是不是遭人抛弃后不想再苟活于人世丢人现眼了?”宫政锦勃然大怒地威胁,如若我所记不错,六大世家以宫政世家马首是瞻的,再这么闹下去,剑歌会不会吃亏呢?
剑歌迅速瞟我一眼,见我若有所思,轻足一点,气急败坏就冲过宫政锦的画舫,狠狠赏他一蹄子爆栗,宫政锦就这么猝不及防被踢到在地,雨也毫不客气地愈下愈大,淋那宫政锦一身通透,那狼狈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由报复地大笑出声来。
宫政锦咬牙切齿地怒瞪着开怀大笑的我和气焰张狂的剑歌,湿手一挥,仆从就齐刷刷从画舫两侧涌出来。他直指我和剑歌,怒发冲冠地吼道:“把这两个婊子给我抓起来!”
青梅举起油纸伞刚冲出来,见宫政锦的仆从黑压压地扑过来,伞慌乱地砸过去,转过头朝我大呼:“星儿姐姐,快走!”
我起身预备摆好跆拳道基本势,沉静如水地唤道:“青梅快进舱里去,锁上舱门,别妨碍姐姐同剑歌大干一场了!”
“星儿姐姐,你怎么可以……”青梅犹豫不决地盯着那群仆从,恳切叮嘱道:“那星儿姐姐千万别让自己出事,青梅在舱里泡好热茶等姐姐!”
我狠狠点头,被人牵挂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我漾开笑容,就着愈演愈烈的风雨一脚劈下登舫之人,谁知那人刚叫唤着躺下,手着白刃的两仆从后继砍上,骇得我后侧退连连。
“小心……”剑歌惊骇地叫起,我一抬首就瞥见背后白刃直直朝我砍来,我险险向后一斜躲过那刀,谁知这雨水雪上加霜润湿甲板,我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朝后倒去,于是我很意外地同醉荫湖来个彻底的亲密接触,英勇地坠入湖中。
碧水再美,此时也不过转成一波凶器,从四面八方吞并着我。我呜咽着歇斯底里地大呼:“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啊……”这呼救声没招来救世主,倒是让那些在甲板上的仆从冲下来赶尽杀绝,骇得我放弃挣扎让自己沉入水中,拼命乞求上帝让我化作透明人,实在被人砍得鲜血淋漓地太恐怖了!
湖水也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如既往地涌入我的口鼻耳腔,我于水中挣扎着吞咽,绝望地抿紧嘴唇,捂住鼻子,憋住气直朝上蹬腿,真要这样死去吗,好歹让我救个落水儿童再牺牲也好啊,这样默默无闻一文不名地死去,不是有损我绝世古盗的响号?
当力气耗干殆尽放弃垂死挣扎时,我望见墨发如丝的白衣天人驭水而来,捏开我的紧阖住的唇缓缓度气过来,温润如梦,我就这么贪恋地虬住他的宽肩,吮吸着他淡若水息的气蕴,流水仿若静立,即便沧海蜕成桑田,碧落颠成黄泉,我也不再绝望害怕……
越贪恋红尘,越是被红尘误。气息渐稳的我隐隐察觉他的唇已远离,我不甘地微睁双眼,浓腥的血色铺天盖地而来,是他,竟是他,银光暗闪间,浮尸丛丛。斩尽逆水追来的宫政仆从,万俟玄玙从容回剑,拉起我驭水浮出水面,那手心沁入的冰凉令我的五指震颤:原来白衣天人可以只手之间幻化成斩命阎罗!
他抱住我,蹬水飞身落入画舫甲板上,烟雨早已消散,薄日微照,送来淡淡的暖意。剑歌神色复杂地望着被圈禁在他臂膀下的我,半响无语凝咽。却是青梅急急切切地冲过来,关心备至:“小姐没事吧,快随青梅入舱喝完热汤,别着凉了!”
我颔首,静静地从万俟玄玙怀里退出,礼数周全地欠身行礼:“臣女此番多谢大殿下相救,告退!”万俟玄玙的目色始终无在我身畔流连,却听他有意无意地回道:“应当如此,赫连小姐不用客套!速速下去歇着吧,本王也该告辞了!”
径自回舱躺下,我亦不愿再多想,今日是在太多黄粱美梦了,都快让我应接不暇。好疲惫,想回家,回到有一斛珠的世界,那里才是属于我自己的王国……
剑歌很快便也回来,在旁的椅榻坐下,静静地说道:“没想到大殿下陪佳人雨日游湖,却恰巧解你我之围,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不可遏止地忆起湖底铺天盖地的血,肠胃不由自主翻滚起来:“剑歌,替我寻找龙吟刀的下落好吗?”
她握住我的手,信誓旦旦地点头,也不再多问。她以为她会意,却不知道她我的会意会大相径庭到何种可怕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