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洞顶的飞来横雪融化成水,沿着石缝滴落下来,太过静谧,滴水之声响彻整个洞穴。
会吗?会舍得吗?他那么高高在上,似乎天生就该屹立于顶峰让人瞻仰,骄傲如他,我会舍得去伤害他的自尊吗?
“不用这么假惺惺装作难回答!”端木凭栏苦涩地抿紧嘴,摇摇晃晃地立起来:“他是你的夫君,你理应舍不得,不是吗?我,又算得了甚么,欲吞噬朱雀的敌国皇帝,你巴不得我早点死去,免得祸乱你的国家,怎么还会来管我的骄傲?”
“是,不愧是白虎的君王,很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我在凌辱你,你还要跟我去么?”既然决定拉开距离,那就将距离进行到底,不折不扣地狠心一回!
“去,怎么会不去?自始至终我都在自寻凌辱,又何必在乎这一次!”他颤颤巍巍地强迫自己立起来,左摇右晃地迈开步子,绕过我身前时,他背后浸染的血意如雷霆之击,直劈得我的眸子战栗麻裂,仿若再瞥一眼,双目会爆炸四射。
蒙好面巾,我将大帆布口袋里的橡胶手套取出带上,玉漏好奇地盯过来:“敢问凤主,这是何物?”
我瞅他一眼,懒得解释,扔给他属于一斛珠的那副橡胶手套:“同我这般套在手上,其他的不用多问了!”
玉漏略为笨拙地依葫芦画瓢,颇费了些工夫,终于不负众望将手套带上了手,随后不知死活地问道:“凤主,端木皇帝还没有呢?”
端木凭栏这才意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我:“没有我的?”
“没有!”我果断利落地实话实说,却见他一脸胡思乱想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地添补:“只有两副,我的,和我师父的。你又不是大夫,不需要碰雪狐,安心在旁看着就好,要是怕染上瘟疫,就不要跟来了。”
“凤主甚么时候有师父的?属下怎么毫不知情?这手套很特别,是凤主的师父做的吗?凤主的师父究竟是哪路高人啊?”玉漏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惹得我恨不得一绣花鞋拍死他。
我努努嘴,一脸不满:“我师父是隐士高人,他老人家的一切哪是随便可以泄露的?难道要让你们这群俗人去搅扰他老人家的清修么?”一斛珠现下肯定乐得冲上云霄了吧?他的高徒——我,撒谎不眨眼,把他夸成神仙样的人物!
“你那所谓的隐士师父,莫非是怕被盗者算账躲起来的?”端木凭栏很不客气地揭我底牌,连他都知道,还有谁会不知道我能偷会盗一事,偷盗不可耻,可耻地是偷盗技术这么不堪入目,竟然弄得人尽皆知,以后要怎么下手,攻破那群狡猾狐狸的防备?我那四分之一世的英明啊,真要被扔到爪哇国去喂黄鼠狼了。
“与你何干!刚刚不还是要死要活的么,怎么这下挖苦人时就来劲了?玉漏,带路,我不要在此受人挖苦!”我气呼呼鼻子直冒烟,脚底不注意绊住块岩石,“啊”地尖叫着朝前扑去,端木凭栏一回头,还来不及拦腰截住我,就被我泰山压顶在地,温暖的触感黏乎袭上唇瓣,一晃神,四目相对,端木凭栏琥珀色惊愕的眸光近在咫尺,古铜色脸颊上泛起几抹可疑的潮红。
他肯定认为我在投怀送抱了,呜呜,不知道哪里有豆腐渣墙能让我撞撞?我闭眸装鸵鸟,左瞄右瞄,好像哪儿也没有地缝可以让我钻啊!
“凤主……”玉漏有些欲言又止:“凤主,要不要属下扶你起来?”“不要……”我呜咽着开口,端木凭栏就趁人之危攻城略地,满嘴的话竟然被他尽数含舌吞下,缠绵的舌,缠绵的心,却是自己无法承受住的,只要玙的影子还在时时刻刻主导着我所有的思考。
激灵一脚,我狠扣上他的腰身,他弹身叫疼着松开了唇的桎梏,我滚跳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大骂:“好你个端木凭栏,竟敢吃本小姐豆腐,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
“嗯?”两大男人以打量火星人的目光盯着我,满脸疑惑,我嘴巴呆滞了片刻,才吞吞吐吐解释:“你们……当……我是病猫!”
“凤主,你是病猫吗?别这么说,属下从来没觉得你是病猫,倒是活脱脱母……老虎一只!”玉漏有些止不住笑意,不知死活地咧嘴笑开。我狠瞪他几眼,没好气道:“带路,再拖下去,你就见不到雪影最后一面了!”
火红如同灼烧的岩洞内,一只通体几近透明的白狐气息奄奄地趴在铺就于红卵石的狐裘上,头沉沦于纯白中淹没不见。
“这狐裘的皮毛是雪影妻子的,它死了多久,它就守了多久,直到雪崩,它含着腐臭的狐尸回洞穴躲避,途中意外救回我……”
我举步走近这只多情的雪狐,蹲下,轻轻抚摸着它雪白透亮的皮毛,自顾自地信誓旦旦:“雪影,谢谢你救了我们,我们也一定尽全力治好你!”
雪影感觉到我的触摸,深埋于狐裘中的头微微抬起,转头望向我,血色的眸子里,尽是生不如死的悲伤与绝望。它,似乎从未想过坚持活下去吧?
“雪影乖,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连着你妻子的份儿一块儿活下去,不能放弃,不然,雪影的妻子也会死不安生的,知道么?”不知道它懂不懂得,但自己真的想告诉它,死者已矣,就算生者生无可恋,也有责任与义务带着死者的祈愿,勇敢地活下去。
它似乎非常通人性,狐嘴亲吻着狐爪掬起的雪色狐裘,血色的眸子里浸满了泪珠,断了线,砸落狐毛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雪影乖,翻过身来,让凤主看看你的腹部。”玉漏亦蹲下来,婆娑着雪影背部光滑如玉的皮毛,怜惜不已。它也果真翻过身来,动作有些迟缓,血色的眸子瑟缩成一条缝,身体的痛大概是它现在活着的唯一证明了吧?
它的腹部肿胀得异常,肚皮表面上上下下不规律地蠕动着,似乎有块凹凸不平的石头被包裹其中,时时刻刻咆哮着要脱腹而出。我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摸上那块肿胀的石状物,乍一切,确实如石头般坚硬,深一探,内里实则有无数微不可及的箭阵整装齐发,以电光之速周而复始地向外攻击着。
我将这些告知玉漏,他亦深层一探,眉头皱得更发凝重。
“趁外层这坚硬的膜尚未破碎,我们不得不剖开它的腹部,将其整个取出!”雪影的痛,究其果,皆是由这坚硬的未名之物作祟。
“确实如凤主所言,既然不知这个石状物为何物,也难对症下药以药石清除,但凤主有所不知地是,这剖腹之举普天之下怕是唯有家师有所心得。如今雪崩将我们困于雪女峰上,要如何请教家师?”玉漏困窘不已,眼巴巴地望着我,我苦着眉头,苦思冥想,想来想去,心也越来越沉重,21世纪剖腹也不见得无风险,何况是在这医疗设备滞后的古王朝?
“你们再这么犹豫下去,雪影也是要没命的,事情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也说不定!”端木凭栏拔出腰间的匕首,坚定不移地递过来:“这是白虎最薄的‘花间叶’冰刀,是王族破血祭祀时用的,它割开皮肉,伤口微不可见,若不用力挤压,血亦不会轻易流出来。”
那是一把盘旋呈“s”的叶型雕龙银刀,刀柄上繁复无常的花叶图腾簇拥着“凭栏”二字,应是专属于他的帝王之匕。
我慎重而又感激地接过,实在这样一把匕首,于医疗设备匮乏的古王朝,无异于雪中送炭。只是,当时的我,并未预料得到,这匕首在我手中,将会给多少人带去悲哀与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