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室里,我便被那火红灼热的暖炉密密麻麻地被塞满了眼,炙热的炭火迎面扑来,似乎要将人吞灭殆尽。
里里外外,竟是没一个下人。
也是,谁受得了这气温,怕冷也不带这么烤自己的!
只是,他,肯定是需要这样的气温,下人们才敢放这么多暖炉子的……
他,怎么了?
穿过那重重炙热的暖炉,我的背心已经不自觉浸湿了,不知是因这满室的暖炉作祟,还是因忧心于他……
雪色的帘幕时不时依随炉火气层层摆摆,却是了无生气,如同病榻上那人,苍白无依的脸庞,苍白无依的唇,苍白无依的气息。他就那么躺在那里,胸腔不见丝毫起伏,削瘦的皓腕搁置在厚实的绒被上,能看见棱角分明的骨节。
早感觉到他身形越来越瘦削,却远远超过了他迷乱我时所看见的真实。他是个杰出的欺诈师,竟欺诈了与他同床共枕的我,如此之久。这个人,总是恨不起来。
环顾四周,别说下人,就连个大夫也没踪影。他都这样子了,怎么还不让个大夫在旁看着,真不让人省心!轻叹口气,回身便要向摆着茶壶的黑羽镂裘桌走去取茶。
“赫连摘星,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凌厉冷锐的声音很突兀地在我背后惊起,但那其中的孱弱,唯有我这听者听得真切。昨日欺负我时还那么凛冽,如今才一夜便已是这气若游丝的景况,这个人,真的想……折磨谁?
他紧张,他发怒,他不悦时,总会直呼我“赫连摘星”,我委屈,我难过,我挖苦时,总会尊称他“大殿下”,有时,心里有根坚硬的刺,让我们,不懂得低声下气,或者,只是不懂得如何向彼此低声下气。比如现下,我的心有根刺,那根刺便是玉痕,一个我并不知道的,他的第一个女人,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某种程度上,跟我相像。这让自己心无旁骛,不介意,不关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除非,他不再是我的他,我便真可做到风轻云淡,笑谈自如。
“大殿下觉得呢?”我别过头瞥他,他咬着唇,垂着眸,半晌无言。我收回视线,走到桌旁,探了探茶壶壶身,还好,温热事宜。虽然不知这普通的白瓷药瓶内装的究竟是甚么,但有一点自己很清楚,潜意识里我是害怕知道的。
“我以为……你来了却马上要走……”我将茶和药瓶递给他,他望着我,并不接,只是似乎是解释他最初忍不住突然叫住我的缘由。
心,像是隐隐被硫酸侵蚀了,酸酸的,却在一点点腐烂,溶蚀在他淋漓的眸光中,而唯有这眸光彰显着,他还活着。我轻轻落坐在床榻边,像是害怕吓掉甚么似的,声音不觉软糯:“满三他们让送来的药,先服下吧?”
他皱皱眉,苦笑着轻叹声:“原来是这样……”随即,便默不作声地拔开玉塞,将药如数灌进嘴里,夹杂着几声咳嗽,他匆匆地将药瓶扔到一旁,冷语送人道:“药既是已送到,你便可以走了!”
杯中那温茶似乎早已凉透,刺得我手掌心一阵拔凉地冰寒。将它甩落于地,我从床榻边跳起来,怒不可遏地朝他吼道:“走就走,你有什么了不起,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谁要去管你的死活!”说完,像是背后冒出大堆洪水猛兽般,飞速朝门口奔。
哪知脚跟一个又一个碍事的暖炉专爱挡我去路,走了半天也不见触到那门,我一气急,挑起眉,便将挡路的暖炉尽数踢飞开来。大大小小的红炭满室乱舞,灼热炙人的气息轰轰烈烈地侵略着我的耳口鼻眼,不自禁里,眼泪便豆豆地跳出来,狠狠砸向地面,却也止不住自己疯狂踢碎眼前暖炉的冲动。
“星儿,够了……”背后,不其意地,被贴上温良的身体:“够了,我弃械投降……”“投降!?你为甚么要投降?放开我,去你的甚么破投降,我不稀罕,不稀罕!”空气里满是炭火和炭灰,只是张嘴说话,我便觉自己的肺部被沉沉的灰雾堵个严严实实。只是炭火和炭灰,无关其他……我这么不停地向自己强调。
“好,星儿说不稀罕就不稀罕……咳咳,老公稀罕星儿就行了……星儿别闹了,会烫着自己的……”他不顾我的挣脱,只是紧紧地抱住我的冲动,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淡淡的四合水息,一点一滴氤氲着热尘飞舞的空气。明明那么孱弱,气力却还是那么强势,谁说他让人恨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