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凌天的帐营驻扎处,一袭藏青劲装的汉子推帐门而入,毕恭毕敬跪落于轻衣缓袍的雪裳男子跟前:“主上,正如你所料,右路大营的七殿下不是他本人,真正的七殿下已达朱雀南疆,但具体行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珞哪里去了?”雪衣男子的嘴唇有些紧绷,前阵子他的皇弟还同他剑拔弩张,*迫他迎娶剑歌,怎么这阵子却丝毫不见踪影?
玄衣汉子有些支吾:“二殿下他……”
“说!”雪衣男子一掌劈在玉案上,不怒自威,骇得玄衣汉子不由得瑟瑟发抖。跟随他的主子十多年,他太了解,只此世上,唯有两人容易引他大动干戈,一个是他费尽心思绑在身边的女人,另一个便是他那骄妄任性的皇弟。
“二殿下雇佣了天煞门的十二顶尖杀手,去了朱雀苗疆。属下估计,二殿下可能是去杀皇妃殿下的。”玄衣汉子敛着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敢抬头去看雪衣男子阴鸷的脸色。
“惊风,下去,自行领五百军棍!”雪衣男子一甩袖,一把坐于古琴架前,修长笔直的手指纷乱地拨弄起琴弦。玄衣汉子不懂音律,但也听得出那曲不成曲,弹地无处不是心烦意乱。
难道自己错了吗,不告诉主子她的下落?玄衣汉子退出营帐,左思右想:主子遇见那个女人之前,从来没受过伤,但那女人一出现,主子接二连三捱了多少苦,怕是主子自己都没察觉出。这些伤,在身体健壮之人身上尚且非同小可,何况是主子自幼孱弱的身体?从前或许还有蛊脉护体,而今蛊也为绑住那女人而除去,主子的身体越发令自己堪忧了。
玄衣汉子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离去。
………………
“你看甚么看!”再看姐就把你吃掉,虽然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原来万俟玄玙是靠女人争夺天下的,啧啧!”端木凭栏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满嘴不屑。
“能不流血统一天下,不择手段又怎么样?我看,你是在嫉妒他,哼!”竟然侮辱玙是靠女人无实力的软柿子,岂有此理。
“嫉妒乞丐,我也不会嫉妒他!”端木凭栏愤愤地起身,狠狠地踩灭火堆边侧燃烧的火棍,扬长冲出庵内。我无语地擦擦额角的黑线,这孩子还真幼稚。
白虎东疆,萨克多城,横亘于蔽日山脉和烟绝崖之间,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易守难攻。经山路逶迤入萨克多城后,我已经浑身酸痛无力,几乎要被颠簸的马车卸下骨头来,人也变得越来越嗜睡。
驿站内,麻桑儿端着碗黑不溜秋的药苦口婆心的劝道:“姐姐,这是桑儿特意给宝宝准备的补药,快喝下去吧!”“不会又是那些甚么蜥蜴、蜈蚣、蜘蛛、毒蛇之类的吧?”我一脸警惕地盯着麻桑儿,这丫头一路尽给我喂些乌七八糟的药,还扬言是她的独门秘方,是特意为我肚里的宝宝量身定做的。但第一次我以身试法的后果,便是蹲了半月茅厕,把肠胃都给吐翻了,直到如今,我还心有余悸地左嗅右嗅,以防她将魔手伸向那碗可怜的安胎药。
“不是,这回是蟾蜍,桑儿保证绝对有益于宝宝。”麻桑儿信心百倍,举着药碗,就差没唱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了。这国宝级的自信恐怕是师承自我那望帝外公!
“既然是给宝宝的补药,那你等宝宝出来后再灌给他喝吧,桑儿就手下留情,饶过姐姐吧?”我一脸嫌恶地推开药碗,不由冷汗涔涔,还好事先问清楚了,不然,我怕自己一命呜呼了都不知怎么向阎王大老爷告状。
麻桑儿却不依不饶:“宝宝出来了再喝就晚了!”又是将药碗推至我嘴边,我看着看着那黑乎乎的粘稠物,胃部排山倒海翻滚起来。我猛地立起,直朝门外逃去,不期然撞上那熟悉的玉立长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刚柔并进的软剑,如此仓惶地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猛地扶住我的腰,止住我下跌之势,正如洛神阁初见时,我醉酒失态,吐倒在他怀里那样。往事恍如隔梦,唯有鼻端熟悉的四合水息,真实得无以复加。我搂住他光滑如玉的脖子,轻声呢喃:“玙,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来送你入黄泉。”冰冷刺骨的话毕,他的天蚕软剑就迅速地缠上了我的脖子,我愕然地望着他:“为甚么?”
“为了剑歌,你不得不死!”他的剑晃动,割破了我的肉,血丝浸满泪,潸然滑落衣襟。剑刃再深入割破我的咽喉时,遒劲的掌凌空挪来,拽紧剑身,猛地一扭转,软剑离脖而去,我望见端木凭栏的手指缝里鲜血淋漓,簌簌砸落地面。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用得着偷袭吗?”端木凭栏一脸鄙夷地瞪着那抹雪衣,他手中银光熠熠的软剑已然血意张狂。雪衣淡然自若地瞟了瞟端木凭栏,二话不说,凌空翻转,直刺向端木凭栏的咽喉。这时,郢路也正率着玄衣护卫冲过来,却被十二灰衣獠面的人排排凌厉的剑势*退了回去,双方你死我活纠缠起来。
剑花四射呼啸而来,端木凭栏拧眉一旋身,反手抽出他背部的镶金紫玉箫,朝雪衣的胸脯狠狠击去,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要!”雪衣面不改色吃了一箫,软剑神不知鬼不觉地拦腰截向端木凭栏,剑入皮肉的声音听得旁人一阵惊心动魄。
麻桑儿闻声匆匆跑出来,见驿站笼罩于一片刀光剑影之中,裂帛破肉声,声声入耳,脑袋直发麻,又瞟见我傻愣在箭靶的位置痴痴盯着凌空激斗的人群,忙火急火燎地将我拉到隐蔽处:“姐姐,你怎么傻站着给人砍啊?”
我魂不守舍地直盯着那抹雪衣,喃喃自语:“他要杀我,他竟然要杀我,他说他为了剑歌非杀我不可,为甚么?难道是我妨碍了他们长相厮守了吗?可明明不是他,步步为营,让我非嫁给他不可的吗?到底是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赫连摘星,你在哪儿?”慕容飞鸿的声音赫然钻入我的耳膜,我循声望去,夕影十三煞尾随于月白锦衣身后,点墙而入。
麻桑儿似乎之前就认得慕容飞鸿,连声惊呼:“慕容宫主,姐姐在这儿呢!”
慕容飞鸿一扬手,夕影十三煞就分散着将那片刀光剑影隔离开来,此时,唯有刀剑相斫的声音告诉我,眼前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幻觉。
“麻桑儿,你怎么在这儿?一起走!”慕容飞鸿左右环住我和麻桑儿,点地跃起,我依稀望见端木凭栏吃力地应付着夕影十三煞和雪衣的软剑攻势,于心不忍起来:“慕容飞鸿,快去帮端木凭栏!”
“为甚么,那不是万俟玄玙吗?你确定让我去帮那白虎的皇帝?”慕容飞鸿停步于墙垣之上,似乎有些跃跃欲试。我微微点头,心如刀割:“是他要杀我。”慕容飞鸿微一愣神,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恍惚了片刻,放下我俩,嘱咐道:“你们俩站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
慕容飞鸿一掠身,卷入战团中,渐渐地,那抹耀眼的雪白上,血染片片。我咬紧牙关,别过头,不去注视惨淡的血光,手不自觉地握紧,握紧,原本钻心的疼痛麻木起来。
“星儿姐姐,你这是做甚么?既然那人是要来杀你的,那你让宫主去杀掉他以免后患也不过分啊,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快让桑儿看看!”
“桑儿……我……没事。”我拂开她搭在我手腕处的柔荑,强颜欢笑。许久,慕容飞鸿才地跃回墙头,月白锦衣上也裂开了好几道殷红的口子。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我眉心的五菱胭脂痣,自顾自言:“要是能回到当初,我绝对不会再送你入赫连府。”随后,他故作轻松地笑道:“赫连摘星,你放心,他不是万俟玄玙,而是万俟玄珞!”
是万俟玄珞吗?他熟悉的四合水息,他不知藏身于何处的软剑,他风轻云淡的眼神,怎么会是万俟玄珞?是老天派你来安慰我的吗?
我笑得有些牵强:“是吗?”“你是爱他的,是不是?”慕容飞鸿扶住我的肩膀,凝视着我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问我。
“是。”
“若他此刻死了,你会不会陪他一起死?”
“会,但这只是大话。我会活着,但如同行尸走肉。”
“若他真害了雀皇雀后,你会不会杀他?”
“会。会亲手杀他,也会亲手杀了自己。”
慕容飞鸿敛眉许久,抬首时眸光里终是有些释然:“好好信任他,好好幸福着,别让我后悔放手,行吗?”
信任?我反复揣摩着这两个字眼,往昔岁月于眼帘前翩翩起舞,蓦然回首,终于笑靥如花:“慕容飞鸿,谢谢你。”
他别过头,有些黯然:“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这样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