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下,银色面具熠熠发光,紫裳旖旎,泛白的指节间,缱绻婆娑着的,粉色方帕,是他柔软的梦。
“星儿为甚么独爱粉色却从来不穿粉色的衣裳?”淡紫玉影斜倚于樱花树下,慵懒地擦拭着自己的玉箫。火焰般燃烧的红衣女孩自刮两下鼻头,笑意盈盈地望向西沉的落日:“娘亲曾问,如若粉红是星儿只能深埋于心间的软弱,火焰是星儿意气风华的刚强,星儿是要软弱还是刚强?”“星儿选择了刚强的时候,可曾有过犹豫?”他心疼到心坎了,眼前的她,不过六岁,却被迫少年老成,她却一直在笑,对他,对她自己,更是对她相依为命的娘亲。从往后的时候甚么开始呢,他就任性妄为地宠着她,宠到她无法无天也在所不辞,随后又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呢,他的眼里缺了她火焰般的身影,心头的失落就会膨胀,膨胀到寂寞,寂寞到窒息……
“玥……”华衣墨发,玉颜自立,此时此地敢明目张胆这么叫他的,除他之外,不作二想。彻底回过身来,才霍然察觉他一身风尘仆仆,他忙问:“怎么了,鸿?”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是,大半夜地呆外面发呆……”华衣男子挥开衣袖,退去一襟尘埃,放眼望向紫衣男子,他手指间的粉色巾帕,刺得他的眼瑟瑟地痛,如若是自己先见到她,如若他没有替自己挡下那柄刀,自己是不是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夺走她呢?
苦笑滑落薄唇边,华衣男子垂敛着墨睫,半晌才启齿:“她有身孕了。”
“你一路带她回朱雀,回来的除了你,就只有这个消息么?”紫衣男子指节间缠绕的粉色巾帕不经意间嘶嘶作响,几近裂帛的叫嚣,是谁心里的不甘?
“玥,她早已不是依偎在你身边让你宠到无法无天的小星儿了?曾经她同你相依为命,或许,于她,只余下丁点儿的残片,并无感情可言了。若是你不好好利用她心头仅存的那丁点儿残片,今生你都只能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却无能为力……”起码,你们还有曾经,而我,却只有梧桐树下幼稚的针锋相对,稚嫩的俏皮慰藉,仅此而已,却罪孽地颠覆着我一生。可,为甚么,自己还不愿放弃,究竟在期待着甚么?
粉色巾帕小心翼翼被紫衣男子折叠贴胸放置好:“鸿,我不会客气相让的,不管是大皇兄,还是你,还是任何人!”他们郑重其事地相视,前所未有的认真过后,忽然,朗声开怀大笑起来。
“玥,冲你这句话,随意退出好像是对你的侮辱,这就难为我了。弄得我到这拖泥带水的田地,看我不用酒淹死你!”华衣男子叫嚷着,旅途的疲乏全然不见。紫衣男子猛地扳住他转身欲醉的肩头,冷静微不可闻:“玥,只有你娶她,她才能掌控得住朱雀的大权……”
华衣男子恼怒地驳斥:“你也是朱雀的摄政王,也可以娶她,凭甚么就要让我忍受这种诱惑!”“因为,玄武按兵不动,水龙吟按捺不住,挟天子南下督战了……”紫衣男子的眸子,有着当断则断的决绝:“此番,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否则,两国恶战,不知又要死伤多少。况且,这也是解决朱雀北疆困境最行之有效的,此次行动,决不能让大皇兄抢占了先机!”
“玥,这可是你说的,要是输给万俟玄玙,我就抹了赫连摘星的脖子!”华衣男子挑眉威胁,却只见紫裳男子含笑宴宴:“你敢,但是你舍不得!”
像是闺阁中的女子被家人看穿情窦初开般,华衣男子有些尴尬难羞:“是啊,舍不得,可是,你就不怕我舍得同她共赴黄泉么?”如若她愿意,他绝不推辞,但,那似乎绝无可能呢!
“你休想,慕容飞鸿!”紫衣男子紧张得微微发虚汗,揪住华衣男子的衣襟单拳紧握,砸到他颧骨前才猛然停下,许久,二人静默不语,直到夜入得更深,酒壶才铿锵相碰,仰脖高悬,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间,无处不是他们酣畅淋漓的笑声,明明很痛快,却又分明很悲凄。
“桑儿,你这是要干甚么?!”桑儿神色恍惚地高立于亭角,身形随着夜风不住地摇晃,骇得匆匆赶过来的我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厉声斥责她起来。
她幽幽地垂首望向一脸心急如焚的我,大惑不解:“姐姐,桑儿只是想吹吹风而已,你们怎么都围过来了?”我环视周围,宫娥太监果然堆满亭下,窃窃私语地指指点点。端木凭栏也跟着过来,瞅见这态势,一脸不悦:“落阙,还不给孤将她安全带下来!”
名曰落阙的侍卫“嗖”地旋身蹿上亭顶,拦截住桑儿的腰,将她安稳带落地面。我神色紧张地将桑儿夺回自己怀中,警惕地瞪着端木凭栏:“要桑儿的血,必须经她的允许,否则,任何人都不得碰她!”
“赫连摘星,你不要太过分!这是白虎,不是朱雀,孤要作甚么,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君威不可犯,说得便是如此,这让自己倒是颇有几分激将之用,我不由分说回道:“桑儿是朱雀的百姓,你要伤害朱雀的百姓怎么会与我无关?况且,她更是我的表妹,朱雀的皇亲国戚,你要取皇亲国戚的血,是否至少应该经过她本人的应允?”
桑儿一脸迷茫地望着我同端木凭栏口角,悻悻开口道:“姐姐,你们在说甚么呢?”“你是津冥煌的女儿,也就是说,此时只有你的血,可以消解皇后体内的毒素,若是明白了,你就医者仁心一回,献些血出来吧?”端木凭栏隐忍着怒火,冷冷开口,该是求人的语气,听来却好似是别人相欠于他。这个男子,似乎又同曾经认识的那个他,遥远了许多,或许,从来都是自己模糊了距离,不愿看清庐山真面目。
“我答应你,条件是,你不能阻挠我们的去留,如何?”桑儿空前的冷静,让我心里有些害怕的冷静,她当真可以不计较妍皇后教唆那些猥琐的御卫侵犯她的清白之事吗?
端木凭栏幽深地投来视线,莫名复杂矛盾的情绪:“好……”我,却无暇顾及,只放心不下地追问桑儿:“真的没事吗?她……”可是毁了你的仇敌!
“姐姐,直到站在亭顶俯瞰脚下,我才恍然大悟,其实自己一直在自私地霸占着玉漏,明明知道他喜欢梨蕊师姐,我却任性地视而不见。此番清白不再,倒是让自己失去任性的资格,可以成全了他们了,这,不是很好么?应该高兴不是,我怎么会有事呢?”明明一字一顿地想坚强地昭示自己并不介怀,说到后来不自觉早已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我并不清楚玉漏同桑儿之间究竟有爱与否,但,她眼中令人心疼的泪花,使得我不得不成全她的坚强:“嗯,姐姐知道了,明日我们就回朱雀,届时桑儿要甚么样的夫婿,姐姐就帮你做主。”
玉腕断血,蚕巾素裹,桑儿一笑,倾城绝代:“姐姐,原来,这就是继续生存的价值……”
来不及多说甚么,惊风似乎同桑儿很有默契地,不由分说,将她抱上外宫的车舆,那眉宇间的怜惜似乎早已跨入某种暧昧的领域,心下不由释然了几分,封建王朝的封建礼教,是禁锢不住人世间爱恨嗔痴的!
“赫连……小姐!”回转身,定睛望去,那头,郢路毕恭毕敬地躬身作揖。
“何事?”是他,派他来的?
郢路上前解释道:“陛下有礼相送于小姐!”“不需要!”我冷冷拒绝,谁稀罕他的金山银山!
“小姐确定要拒绝陛下的美意么?陛下送予小姐的,可是能医治寒症的火麒麟角……”郢路投其所好,美物相诱,即便前路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非闯不可,因为,火麒麟到手,玙,就不会再那么虚弱畏寒了。
“那有劳郢路公公带路了。”我屁颠屁颠地跟着郢路,走路都有些飘飘然,玙能平安无事,比甚么都重要呢!
廊腰几经缦回,我心下的疑惑也越来越深,自己虽然有些路痴,但也不至于连提龙宫正殿的位置完全不清楚。
“郢路公公,究竟是陛下差你来的,还是另有其人?”我止住脚步,警惕地盯着郢路,他亦缓缓回过身来,万般无奈地叹道:“赫连皇女怎么不继续糊涂下去,太聪明的人可是会死得太早的……”
“哦?是公公亲自动手呢,还是要劳烦皇后娘娘的刽子手们?”我四下张望,霍然发现假山后那些窸窸窣窣的幢幢人影,心下凉了大半截,自己怎么又疏忽了?
郢路正了正监帽,压着嗓子有些于心不忍:“赫连小姐,可是抱歉的很,奴家们必须得一起上!”说罢,他袖内滑出一柄利刃,游着银光就直朝我招呼过来。我激灵蹭到廊柱后,险险逃过一劫,假山后那些影子呼啦啦齐齐跳出来,刀光剑影横七竖八霸道地砍向我,吓得我扣住机簧的手乱颤,银针噼里啪啦簌簌飞出直射向刚展开攻击之势的他们,被他们横格尽数挡下,我呜呼哀哉地继续扣动机簧,机膛哀怨地卡擦被抽空,我绝望地看着刀光剑影步步紧*,郢路后虚而上刀寒恻恻地追向我的背,真是无处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