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骤然临来,吞天灭日。春晚苍穹,一轮弦月幽幽爬上桃花梢,清辉冷照,夜风袭来,那娇美粉嫩的桃瓣就这么散入风中,砸在我默然的脸颊上,又无可奈何地堕入泥土。
许久,心脏冷至冰点,慕容飞鸿悔意连连的泪坠入我的脖颈,那寒那冷更无以复加。我咬紧牙关,冷冷地顶起膝盖朝他两腿根狠狠撞去:“够了,给我放开!”
他吃痛地紧皱着眉头,讪讪松开手,我趁机退离他几步之远,没有恨,更没有泪,只有如梦初醒的决绝:“事到如今,谁都无路可退了!但是,我并不是你们手中的木偶,会任由你们摆布我的人生。我赫连摘星虽自私自利,但却不是软弱可欺之人,从今以后,就算负尽天下人,我也不会让天下人负我的!”
桃花落尽,华灯初上,他笑开来,有欣慰,有苦涩,更有无言的期待。终是忍不住,他薄唇轻启:“我等着你来负我……”
我眉睫轻颤,想起那夜他重重咬住我的肩头,血肆意张狂,他的话亦触目惊心:“告诉我你会恨我……”我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悠悠一叹:慕容飞鸿,你是在为你借刀杀人感到愧疚,还是在为挣扎着该不该带我回朱雀感到不安呢?你当时是不是已经想好放弃你的交易,去救中阴阳和合散而焚不欲生我呢?
回首转身,我们二人朝相反的反向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其实,当初我会一心一意听着你的话,百般寻找龙吟刀,是因为……自己毫不犹豫地信任着你呢?可是,你却假装不知道,那刀,其实就在玥哥哥手里,还是你根本就是潜意识里矛盾着,希望这场借刀杀人以失败告终呢?
琉璃灯于长廊下阑珊一日春光,我悠悠凝视着它们,思绪万千:既然玄武朱雀都不是我容身之处,我又何必再继续逗留苦自己?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痴了多少儿女的梦,我何不偷遍天下,潇洒红尘走一回?
“龙吟,我自知利用你有愧,但那却是无奈之举,愿你不要怨怪于我!”万俟玄玥的声音从廊角传来,不知哪来的心虚,我慌不择乱地藏身到廊边不远处的假山之后,大气不敢出。
只听水龙吟千娇百媚地笑语,颠倒众生:“主子哪里的话,那是龙吟心甘情愿的……”她这话,我心知肚明,大概昨晚的阴阳和合散,是万俟玄玥吸入自己身体后,借助于水龙吟化解掉的。
万俟玄玥轻叹:“十二年来,我一直在等星儿,等着实现当日我许她一生一世的承诺,而今就算她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却还有尚未忘约的我……”
“龙吟都知道,都知道,请主子不要再说了……龙吟知道主子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赫连小姐一人而已,龙吟也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愿主子继续让龙吟陪在你身边就行了!”
“那怎么使得?……十二年,我已经耽误你十二年了,怎么还可以继续虚掷你的年华?”万俟玄玥轻抚住水龙吟的鬓梢,望断春归十二,红颜瘦尽黄花。
“是因为赫连小姐回来了么?所以……所以主子要抛开龙吟这个包袱,同她双宿双飞而去吗?”闻言,我不忍探出头来,只见水龙吟的眸光满是见所未见的怨怒,火海冲天,灼烧成灰。怨恨伤红颜,红颜空白发,那一刻的我,并不会料到,红颜一怒,百事堪乱!
万俟玄玥决绝转身,长身玉立,萧瑟怅然:“她说过,她成为我的全部之时,她才会让我成为她的全部……”我一惊,不过八岁小儿,怎么这么语出惊人呢?那……真是我吗?
我禁不住怀疑,却见水龙吟那丹凤美眸婆娑着嗜血的泪,低敛的黛眉剧烈地颤动着:“主子竟然要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愿留给龙吟吗?十二年的情分,难道还及不上她幼时一句童言吗?”
或许不希望万俟玄玥再度语出伤人,又或许害怕听到让我更加负罪的言语,我匆匆跳出假山,状若无意道:“啊,原来你们在这儿呢?可找苦我了……”
果不其然,他们纷纷向我投来注目礼,男带怜,女带怨,让我都不确定自己这样出现能起到什么作用。我搜肠刮肚没话找话的时候,万俟玄玥扯开嘴角微微笑道,以缓解我们三人之间的尴尬:“星儿可是……无恙了?”
我忙感激地点头,虽然有些狗腿,却也中听:“多亏玥哥哥鼎力相助,昨晚我才不至于那么难堪,以后玥哥哥要是有事,尽管吩咐我便是!”
“傻丫头,何时学会同我这么客套了?”万俟玄玥朝我走来,衣带轻缓,柔情似水,我就这么陷入对美的事物的欣赏中不可自拔,任他同遥远的记忆如初里那样,温柔地婆娑着我光洁透明的耳垂。
“你们究竟欲置我于何地才肯善罢甘休?对,我是鲛人,低人一等,但鲛人也有鲛人的尊严!”水龙吟狠狠甩袖,不等我们解释点什么,她便扬长而去:“万俟玄玥,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匍匐于鲛人的脚下,看看谁才是最高贵的种族!”
我眼皮一颤,不自禁伸手向前捞去,那里,惟留下冷彻四骨的决绝回荡在空气里,凌乱不堪。
一世浮生,轻狂负了谁?一时意气,徒劳恨了谁?当繁华落尽,曲终人散,又是谁在谁的墓志铭前空余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