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漫过昏黑的眼睫,我翻转身,找个舒服柔软的位置打算继续睡,铿锵一声,铜盆撞向地面的巨响猛地惊醒我一宿残梦,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却听得熟悉而慌乱的声音:“来人,有人擅闯无双楼!”如若无错,该是慕容飞鸿的得力“助手”雪降!
随即忙而不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大概是领头的男子,惶恐不安地追问雪降:“刺客何在?”“潜入外庭方向了,麻烦黄泉兄弟去看看何人胆大包天,竟敢欺到公子头上来,当无双楼是何地!”雪降正色道。
“这不忙,只要来人尚在无双楼,我定让他插翅难飞的!倒是赫连小姐,雪降你先去看看有事无!”话毕,衣袂翻飞,足尖蹬地,黄泉踏空而去。雪降轻轻推开镂空香门,见我正端坐于床头,一脸探究地盯向她,颇有些不自在地问:“小姐可是有事情?”
我举目四顾下沉香萦绕的玲珑轩室,足踏实地,站起:“怎么我不是在赫连府,却在慕容飞鸿的无双楼里?”
雪降低敛着美眸,不知作何解释:“这个……奴婢不便多言,小姐还是亲自去问公子的好!”
见她讳莫如深的样子,我也没有不依不饶追问她,尽管当初她同慕容飞鸿一丘之貉,将我五花大绑起来,还助纣为虐想要剥开我的小脑袋瓜子。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我那能撑得下船的宰相肚,正翻江倒海地叫嚣着。于是下一刻,本紧张兮兮应对我的雪降嘴角抽搐地听完我嘴里冒出来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好雪降啊,你们家厨房在哪儿?”
“奴婢该死,考虑不周,这就为小姐准备吃食去!”说完她以活见鬼的速度逃之夭夭……
酒食饭饱后,雪降又折腾着替我梳洗红妆,转眼就到日暮时分了。可幸地是,我摇身一变,容光焕发,要是有把羽扇摇摇,那周瑜同志也得自愧不如!我兴高采烈着,昨夜的阴霾通通忘到脑后,而雪降的形象一下之高大地堪比我心目里毛爷爷!
雪降领着我七凌八绕终于让我看到慕容飞鸿那帅死人不偿命的脸,可是那家伙正骄奢乐逸地躺卧在贵妃椅上,左拥右抱艳福不浅,揽在怀里的莺莺燕燕,那纤细柔荑兰花叠手拈起樱桃柔声细语地喂入他口中,他甘之如饴地悉口接下,来之不拒,还时不时偷个香,看得在旁的我义愤填膺,巴不得一棒子了结了他,好为民除害!
雪降倒是习以为常,莲步轻移,风姿绰约,同那些撒娇甜腻的莺莺燕燕相较,卓尔不群,别有一番清韵在心头。分明听得到那些莺莺燕燕当中对打搅他们奢靡酒肉的雪降颇有微词,但她仍面不改色朝慕容飞鸿禀告:“公子,赫连小姐有事找您,您看……”
慕容飞鸿这才不耐烦地将他的视线投掷到我这边,剑眉一挑,不甚在意地问道:“赫连妹妹有何天大的事,竟大驾光临来找寻慕容?”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回赫连府了,跟慕容哥哥知会声,免得到时有人诋毁赫连府教导无方!”我意有所指,谁叫他没事找事爱挖苦讽刺人的。
本以为他会言语晦涩加以反攻,谁知,他微微皱眉,叹息溢出眉头,眸光粼粼的眼里,有失望,有不解……
挥手屏退左右,他只身走到我身边,辨不出喜怒:“看来赫连妹妹当真失忆匪浅,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修长高大的背影背对着暮光,将偌大的彤阳于我眼里抹去。我微仰起头,眼睛微眯地望向他,该来的总归要来:“是,我失忆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你知情,就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万俟玄玙连背叛我都可以那么冠冕堂皇?”
“你知道万俟玄玙何以非毁去你眉心的胭脂痣不可吗?”他如受魔魇支使,鬼使神差地抚上我那颗妖艳的五菱胭脂痣,悠悠地问我,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摇摇头,这也正是困惑我多日的谜团,当日慕容飞鸿也好,赫连采月也好,因为这生来附于眉心的五菱胭脂痣,就轻而易举地认定我是赫连摘星,好像是迫不及待要将我卷入是是非非中似的。
“朱雀国皇室祖训,但凡眉心现五菱胭脂痣的公主郡主尊为皇女,手心连七星玲珑痣的皇子皇孙尊为太子,成为雀国下任皇位储君,这于朱雀国朝堂早已形成默契,稍微有心人都会心知肚明。公主携五菱胭脂痣而生,雀国立国百年来闻所未闻,雀皇欣喜于此,立而昭告天下,尊封你为凤骑皇女,成为雀国下任之皇。这是随着你十几年血肉连骨的荣耀,这样都可以忘记,慕容自无话可说!但慕容同雀皇有交易在身,要寻回凤骑皇女,将之安然带回雀国!时限将至,我不会再让你延缓我的交易了!”慕容飞鸿的话,如重磅炸弹震响全身四肢百骸,半响,我无语凝噎……我……竟不是赫连府的赫连采月,而是南方朱雀国的凤骑皇女!?那之前,我又活在怎样一个巨大的阴谋牢笼之中?
他继续娓娓解释而来:“如若你当真忘了,慕容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知你,赫连采月身为岩卿王府郡主,却你同母异父的姐姐,因嫉恨雀皇夺母之仇,十二年前她犯上作乱,欲颠覆雀国天下,岩卿王府满门获罪。皇后求情,雀皇愧疚,王府中人才免于一死,却也被当做两国交好诚意送往玄武。斩草未除根,大患酿成,赫连采月六亲不认,诱骗来自己生母,将之交予万俟玄玙作为东山再起的筹码,而万俟玄玙本就对雀国江山虎视眈眈,自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他暗中扶持赫连府势力,借机将自己的势力植入雀国,以致雀国朝堂混乱不堪,也让赫连王府异国他留,造成而今这尾大不掉的局面。我这么解释,若是你仍然执意要回赫连府查探你生母下落,那真就是无药可救了!”
采月姐姐因嫉恨雀皇夺母之仇而作乱,后竟然又将自己的生母送往敌国为质,她矛盾不堪的心里,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呢?明明料得到这场交易最终赢家将会是万俟玄玙,却要意气用事地同同雀国玉石俱焚,曾经能伺机而动,在我面前上演姐妹情深的那温婉可人的采月姐姐,难道是一直这么深不可测着,而又愚不可及着吗?
救母?天大的误会!但想起水龙吟曾提起,恰巧十二年前,我消失于碧落海时正同万俟玄玥一起,而那碧落海正处于四国交界处,难道那时我就在利用万俟玄玥的身份之便,想潜入玄武营救生母吗?十二年后再度穿越,巧里身遇慕容飞鸿,遗失往昔的记忆,他却会错意,而又深知赫连府引我出动已久,于是名正言顺地以赫连二小姐身份,将我送往赫连府,让我可光明正大地潜入救母。谁知弄巧成拙,我深陷险境却浑然未觉,他恐及我性命不保,才出手营救,不再放纵我那一方救母心切了?
一怀往事,红尘痛了谁?往事不堪回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抬眸间,谁又能是谁的救世主?
我转身亦背对着夕阳,抚住胸口那急促的起伏,长长呼出口气:“他们一刀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干脆利落么?何必留着我这眼中钉晃来晃去的,还辛辛苦苦兜着圈子陪我演戏?”难道老天会颁发他们个奥斯卡最佳男女主角奖?
“其实我们谁都在赌博!他们其意在于让你失去处子之身却又安然无恙地回到雀国,而我们赌得是你能功成身退找出雀国皇后!”我一脸惑然不解地回身看向他,他叹叹气,复又解释:“皇女眉心的五菱胭脂痣并非真痣,它就如同女子点的守宫砂,一旦失身,它便会消散无形。这样一来,即使你安然无恙的回到雀国,十二年离别之苦,雀国朝堂风云诡谲,雀皇又怎肯轻易相信无凭无证的你?到时九天宫忠心护主,将以你眉心的五菱胭脂痣样镌刻成的皇女印鉴呈递而上,证明你确确实实是凤骑皇女,而只依稀记得你幼时痣样的雀皇,在万俟玄玙植入的势力蛊惑下,会以为九天宫欲颠覆雀国江山,到时候你同九天宫还能安然无恙吗?”
“难道你之前将我迷昏,不是因为我们似仇非仇想报复我,而是掩人耳目将我眉心的痣样拓下来制作皇女印章?你我同九天宫到底是什么关系?”
“九天宫十二年群龙无首,不巧遇上慕容,集雀国皇女的根基势力于一位的宫主宝座,我怎可任它白白浪费?何况,你我并非似仇非仇,就算当年我那好父亲没有抛妻弃子救下你,你的母亲津烟雨却也亲手害死我的母亲,你以为我能放过报仇雪恨的机会吗?就算九天宫迟早回到你手中,你也终究不过会是我手里的木偶,捏死你同踩死只蚂蚁又有何区别!”他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恩恩怨怨,矛盾着,剪不断理还乱!
我无声地凝视着他,前所未有地祈愿能让我重拾往日的记忆,哪怕那些只是年少不更事的纷纷扰扰!举步上前,我握住他颤抖不已的拳头,抬起头,一心清明:“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救我回雀国,你杀我解恨不是更大快人心?”
他反握住我的手腕,指节遒劲的力道深深嵌入,笑得眼泪滑落满襟华衣:“杀你,这会不会太便宜你了?想知道你父皇同我交易的筹码吗?哈哈哈………如果我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回雀国,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自己!”
我仰天长望,最后一抹夕霞也消散当空,夜幕铺天盖地来袭……我不由凄苦一笑:“看来,我赫连摘星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处,何其可悲!但是,你慕容飞鸿,比我却更可悲,可悲到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可悲!?我当然不会清楚我要什么?哈哈哈……我穷极天下,要寻到你,原以为只为一雪前恨,到头来却连借刀杀人也做不到,竟鬼使神差跑去救你!哈哈哈……我后悔了……竟然后悔了……要怎么办……”他凄厉地将我捆在怀里,力势恢弘,似要将我深深嵌入他的骨子里。
我浑身寒意料峭,禁不住颤抖起来,原来是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纵容我去救母,没想到却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