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来愈浓,月意也越来越张狂,细汗濡湿滑落一地的华衣,冷意涔涔却掩不住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热息。
万俟玄玙微附薄茧的手温润如昔,沿着背部灼热的脊梁缱绻下滑,我浑身更是止不住的震颤,热息分外嚣张跋扈地控制住脑部的神经。他霸道地嵌入我双腿之间,我害怕却又无比期待着虚空中潜藏的刺激猛烈地袭来……
“簌簌……簌簌……”万箭齐齐破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我神经猛地一紧:那群死神刺客已经追来了吗?
我推搡开万俟玄玙,他却意慵懒地匍匐在我的胸前,意犹未尽,丝毫不将那众矢放在眼里似的。而我的心跳轰隆作响,血液喷张要呼啸着飞出心脏。“万俟玄玙,让我也英雄救美一回……”我吻落他的鬓角,巧笑嫣然,翻身一转将他护于身下,即便下一刻万箭穿心,也在所不辞。那时到底是什么在勇敢着我呢?
他仰脖望着大无畏覆在他身上的我,漾开足以魅惑天下的笑,荡气回肠,却也诡异万分:“星儿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怔愣地被他禁锢在怀,还来不及思考他话里行间的意思,训练有素的墨衣侍卫鬼魅般起伏于万箭阵中,箭头与冷兵器相斫的叮叮声不绝于耳,林间的鸟无辜被惊醒,四处乱窜,惊慌失措闯入箭阵的鸟纷纷坠落淌入血泊中,鸟血甜腥的气息就这么风卷残云吞噬掉他怀里的诡异的花香,让我的脑袋逐渐恢复清明……
墨如魑魅深林射出来的箭尽数落下,竟是无一只漏网之鱼。我惊异地望着万俟玄玙,见他慢条斯理用残破的华衣掩住我,拥在怀里,笑得风轻云淡:“星儿为何想着逃跑呢,呆在我身边不好吗?”
我奇怪地凝视着他,满是质问:“万俟玄玙,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个什么?”
“胡说八道?!哼,事到如今,再装糊涂又有何用处?接应朱雀皇女回国的人来了,可是要去?”他冷笑着,满脸嫌恶,好像我说的每一句话露的每一神色都虚伪得令他作呕。
我在云里雾里忖度着他的话,深林间瞬时十面埋伏般涌出层层玄衣蒙面,他们手握利器进退有致地卷入警醒以待的黑衣侍卫间,黢黑的夜色银光交错,浴血杀戮不可遏制地粉墨登场!
我骇然地呆立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我抬首朝万俟玄玙望去,他的眸光冰冷慑人,目不斜视地盯着短兵交戈混战的人群,杀伐决断,不过一念之间。他死死地将我禁锢在怀,越勒越紧,我甚至听得到自己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痛得龇牙咧嘴的大骂:“万俟玄玙,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
不等万俟玄玙作答,狠厉不耐的声音冰冷犹如利剑窒息迫来:“她说放开她,没听到吗,万俟玄玙?”来人玄巾蒙面,玄衣环身,束腰窄袖,一身劲装,英姿勃发,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他踏空而来,锋锐尖利的剑直指万俟玄玙门面,在万俟玄玙身侧的我寒毛直竖,屏声静气,不敢再多说只言片语。
“哦,是吗?”万俟玄玙波澜不惊地将视线投掷到我痛得紧皱的眉心,那五菱胭脂痣突兀地纠结在他眼眸里,他伸出微附薄茧的手毫不怜惜地朝它摩挲而去:“本王只是要她的这颗胭脂痣,若想本王放开她,就把她的胭脂痣留下,阁下意下如何?”我眸光一沉,万俟玄玙他又在胡说八道什么?难道他会不知道这五菱胭脂痣是连着血肉的吗?他要我这颗血淋淋的残肉干什么?怎么所有的事情唯独我这号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不待我作何想法,玄衣人宝剑一振,剑花劈天盖地就朝万俟玄玙招呼过来。万俟玄玙惊鸿一笑,遒劲有力地手当空翻转,将我抛向那风口浪尖,刀光剑影就这么呼啸着裹向我,那一刻,心如万芒穿刺,眼轰然崩塌,泪碎裂于空,划出晶亮的弧度,优美得分外凄凉……
玄衣人剑势收回不及,凌空翻转着将剑花格挡开,险险揪到当空坠地的我衣裳一隅,冷不防,背后兵刃刺破皮肉的沉闷声悲戚地响起,是万俟玄玙的天蚕软剑!我笑意泠然地盯着万俟玄玙,他的剑毫无留情地刺穿玄衣男子的左肩,殷红欲滴的血沿着他的剑尖华美一春残夜……
我嘴角的笑意更盛,仰天长视,身体止不住地发颤,满头青丝随晚风乱舞当空,云簪斜鬓就这么颓然散落满手,眼角冰冷,成片成片,凝结成霜:那最初懵懂的心动方不过昨日之事,背叛利用却顷刻间将之土崩瓦解,恰如闭眸间沧海就已化为桑田。
怜星居廊下,剑歌曾别有深意地暗示,因着他的美好,我嫉妒,嫉妒到情不自禁地弥足深陷,弥足深陷到嫉妒张狂,张狂嫉妒让自卑油然而生。现下想来,往日我倔强地自欺欺人,即使自惭形秽也依然昂起高傲的头颅,阻挡他傲然的光芒将我陷落于无地自容的地步。原来,一路而来,虽然短暂不堪,我却一直在同自己的心激战,激战着不要飞蛾扑火。孰料有心插花花不开,激战伊始我早就失去胜利的筹码,输到将心出卖了也不自知,可笑,可悲,可叹!
一向自诩潇洒红尘万里的我,这么卑微地喜欢着你,却换来你不屑一顾的背叛和利用,万俟玄玙,你到底将我置于何种不堪的地步?
目空一切,我悠悠地凝视着他,那碎裂成灰的心怎能一痛字了得:“原来不该是我自惭形秽,而是你万俟玄玙配不上我。一招惊醒梦中人,赫连大恩不言谢!”
万俟玄玙呼吸一窒,闪身拔出残血赫然的冷剑,凌空翻身攥住我的手腕,欲重新将我拉回他的怀中。云簪滑入手心,我狠意绝然地刺向万俟玄玙的伸来的手臂,不偏不倚,正中臂心,他纤纤白衣间瞬间绽放出妖冶魅惑的血花。我笑得更欢,骨子里嗜血的因子愈发张狂肆意:“这是你背叛我的证据,这辈子你都别想抹去!”
玄衣男子亦吃惊不已凝视我几秒,忽视万俟玄玙眸子里的变幻莫测和左肩血汩汩而出的剑伤,截起我的腰身带入他怀中,随后振剑一挥,剑光如万蛇齐噬蜂拥而去,迫得万俟玄玙匆匆挥剑格挡。说时迟那时快,玄衣男子厉声一呼:“撤!”足尖轻点,携起我,率先纵身跃起,遁入那无穷无尽的暗夜里。
冷寂料峭的风落寞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带来万俟玄玙气急败坏的愠怒:“赫连摘星,天涯海角,本王看你能逃到何处?”我漠然心下冷笑:“我逃到地府去,来追试试!”
一起一伏穿梭于鬼魇般的深林,离那血腥四溢的战场终是远了。谁知,鼻端那残存的花香又缓缓作祟起来,热浪一波一波地卷土重来,惹得我不安分地四肢乱扭。
“你这么乱动,我轻功就是再好也会摔成残废的!”玄衣人不咸不淡地轻皱着眉,很不满我的“轻举妄动”,落下地来。
原来自己身边尚有人,我恍然大悟:“呃……你谁啊,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掳我,我一没财二没色的,你的手下还负伤不少,就算阁下再怎么傻不拉几地也犯不着做这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吧?”
他嘴角狠狠地抽搐下:“你这是为报复我妨碍你一夜春宵吗,赫连妹妹?”声音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跟慕容飞鸿那戏谑无常的声音如出一辙。我猛然惊醒,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扯下他蒙面的玄巾,那明眸皓齿,那剑眉斜鬓,那黑瀑流苏,那戏谑玩世,恍如隔世,往日如依。
“慕容飞鸿,果然是你这个变态!”我尖利地大呼小叫起来,当日他命人将我埋入土里取人皮的变态之举仍历历在目,今晚又莫名其妙兴师动众跑来放箭掳劫,肯定“好事”不减当日,这要自己怎么平静得下来嘛!
闻言,他脸色果然阴沉得厉害,像死了我是他灭族仇人:“赫连妹妹要是再口吐污言,慕容就让妹妹见识下什么叫变态……”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嗡嗡作响,温热的男子气息有意无意徘徊在侧,体内那缓缓势起的热浪瞬间蔓延及四肢百骸,抑制不住呻吟就夺口而出,奋不顾身就朝他的胸前挤去:“啊……热……热……”怎么好像脑袋越来越不清醒了?
慕容鸿飞眼神一滞,瞟见我烧灼绯红的脸颊,喉结一动,不由低声咒骂道:“该死,你要引火烧身吗?”
我拼命隐忍着体内万火焚身的地狱之苦,无望地抬起眼皮:“快把我……扔到……水里,我快要被烧死了……啊……”
他眼眸里迅速闪过一丝狐疑,用自己的额角抵上我的额头,反常的体温烫得他眉头的怒火瞬间暴涨,揽住我的拊掌铮铮作响:“万俟玄玙这个王八蛋,他竟然对你下阴阳和合散这等下作的媚药!”
阴阳和合散!难怪无端欲火焚身呢,他还真高看了我,竟然会以为我能在他攻击下坐怀不乱!我心里幽叹一声,他万俟玄玙能轻而易举将我送入刀光剑影里,下媚药这等事算是手下留情的了,动怒不过是拿他的错误狠狠惩罚我自己,何必!望着慕容飞鸿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这难道不该是由我来生气的吗,凭什么他比我还更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