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后悔便降临了。
数道青灰色的影子如同蓄势已久的闪电,猛地窜入狼藉的菜地,精准地扑向那些仍在肆意妄为的身影。
青狼矫健的躯体带着山野的蛮力,利爪按住肩背,獠牙虚悬颈侧,喉间滚动的低沉咆哮贴着皮肤炸开。无论是正在踩踏植株的,还是手中已攥着“战利品”的,无一例外,皆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兽死死制住。
青狼通人性、护地盘,在青木村不是秘密。但如此迅疾、果决地扑人,带着赤裸裸的狩猎般的压迫感,却是头一遭。冰冷的兽瞳里映出人类仓皇扭曲的脸,沉重的爪子仿佛能摁碎骨头,滚烫粗重的鼻息喷在耳畔——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零星的惨叫和哭求声响起,随即又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方才还沸反盈天的雀沟,瞬间堕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被扑倒者粗重惊恐的喘息,和狼群喉咙里持续的、充满警告意味的低鸣。
看着终于被强行按下暂停键的混乱场面,莫天扬的声音如同冬日雀沟里未冻的寒泉,冷冷淌过沟谷:“这就叫素质?青木村欢迎懂规矩的客人,不伺候强盗和暴徒。”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面无人色、在狼爪下瑟瑟发抖的肇事者,又扫向四周惊魂未定的围观人群,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心上。
“今天,凡是偷盗、毁坏了我地里东西的,不管从哪儿来,都得付出代价。摘一个朱瓜,踩坏一个,赔一百。一颗墨莓,三十。”
“这么贵?”旁边一个看热闹的游人脱口惊呼。
莫天扬侧过头,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贵?未经许可,闯进私人承包地,又偷又毁,这已经够得上违法。我要是报警,足够请你们去派出所说道说道。都是成年人了,连这点最基本的规矩和脸面都不要,也好意思出门?”
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界碑,重重插在雀沟的土地上。那些被青狼压住的人,脖颈边就是野兽的利齿,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争辩。
“赔!我们赔!快让这狼挪开!”被大青亲自按住的瘦高个带着哭腔喊,手里沾泥的朱瓜滚落在地。
“对对,赔钱!我们认罚!快放开!”求饶声此起彼伏,只求速离狼口。
莫天扬没理会这些哀求,转而看向沟沿上那些神色复杂的人群,声音提高了几分,清晰传开:
“大伙儿都瞧见了。我莫天扬在青木村搞这些,是想带着乡亲们挣个踏实日子,也欢迎外面真心来走走看看的朋友。但我们有我们的规矩!青木村,不养贼,不惯强盗,更容不下借着由头来撒野祸害的!”
他略一停顿,语气斩钉截铁:“今天这事儿,凡踏进菜地、伸手动脚的,一个也跑不了。胡标叔、曹勇叔,辛苦带人,挨个清点损失。照价赔钱,可以走人。想耍赖、不服的——”他垂眼看了看脚下那些抖如筛糠的身影,“青狼会陪着,等派出所来人理论。”
胡标和曹勇憋了半天的火气此刻终于有了出处,精神一振,立刻招呼上几个可靠的村民和工人行动起来。他们让青狼稍退,但仍保持威慑的距离,然后仔细清点那些祸害菜地人身上、包里藏匿的果蔬,清点脚下踩毁的植株,当场估价、登记。有人试图狡辩或隐瞒,旁边的青狼只需一声低吼,便让那人立刻老实下来。
先前质疑价格的那个游客,此刻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周围不少看热闹的人,眼神也悄然变了,最初的猎奇与狂热褪去,染上了几分清晰的敬畏与后怕。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山村青年,骨子里有着不容触碰的底线,以及捍卫这底线的、近乎野性的实力与决断。
见场面已被震慑住,秩序渐复,莫天扬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黑石崖下那些仍在张望涌动的人头,朗声道:
“我也知道,今天大家聚到这里,是听信了雀沟出了‘神水’的谣言。大伙儿不妨静下心想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神水?不过是埋得深些、口感清洌些的山泉水,比城里加了漂白粉的自来水,喝着顺口点罢了。”
沟底一个刚才尝过水的中年人闻言,忍不住喊道:“小莫老板,你这水口感是真好!这水是你找到的,就算收点钱,我们也愿意!”
这话让沟上沟下的人都是一愣,纷纷看向莫天扬。
却见莫天扬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山泉水就是山泉水,谈不上神不神。大家愿意尝尝这山里的味道,我欢迎。钱就不必了。只记住一条:别进我的承包地,别祸害我和乡亲们辛苦种出来的东西。守这规矩,雀沟的水,大家路过渴了,掬一捧喝,没关系。”
“大青、你在这里盯着,再有祸害菜的的玩意,别客气,”说完这话在人们愣神的工夫,莫天扬带着小白朝着戈壁滩过去。
沟里沟外的人群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低低的、复杂的议论声。
“这老板……倒是个讲道理的硬茬子。”
“人家说的也没错,水是好水,但地是人家的地,规矩得守。”
“刚才那些人也太不像话了,好好的瓜果都给糟蹋了……”
“免费让喝?这老板大气啊!”
青木村秩序,以一种近乎冷酷却又带着奇异“公平”的方式,重新建立起来。
当太阳西落,戈壁滩,莫天扬看向自己的胳膊,涂抹了那种特殊金疮药的伤口已经结疤,这让莫天扬很是感慨。
他知道就这种伤口如果去医院的话,除了缝针之外,至少还得要输液、住院几天,这现在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变成这样,这紫纹马皮还真的是神奇。
“小白,走、回家。”
莫天扬回到大院,简单冲洗掉身上的尘土和疲惫,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陈峰他们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菜肴摆上了桌。
胡标见莫天扬坐下,便开口说道:“天扬,今天雀沟那边清点下来,总共收了七万四千三百二十块的赔偿。这还不算那些趁乱跑掉的漏网之鱼。不过经此一遭,那些人倒是老实了不少,规矩算是立起来了。”
莫天扬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正在摆碗筷的刘思雨:“罚他们,不是为了这点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青木村的规矩。没有这次教训,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动歪心思。”
他顿了顿,“这些钱,回头您都交给思雨,就当是我给村里的一点赞助,用在公共事务上,比如修修路,或者补贴一下村里孤寡老人。”
刘思雨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惊讶地看向莫天扬。她比谁都清楚,从去年到现在,莫天扬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挣来的钱几乎全部又投了进去,当初王传林他们帮忙垫付的院子钱都还没还清。
今天这些人糟蹋毁坏的青木朱瓜、墨莓,都是莫天扬的心血,这笔赔偿款于情于理都该归他。可他竟眉头都不皱一下,转手就要捐给村里?
“天扬,这……”刘思雨有些迟疑。
“就这么办。”莫天扬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思雨,手续该办就办。”
胡标目光在莫天扬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随即对刘思雨道:“思雨,趁着菜还没上齐,这会儿就把手续办了吧。我这岁数大了,一会儿几杯酒下肚,怕是该忘了。”
刘思雨点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公章和票据。几分钟后,一份正式的捐赠手续便已办妥。
看着那张薄薄的单据,想到莫天扬自己身上还背着债务,却将这笔“意外之财”毫不犹豫地捐了出去,刘思雨心头一热,感动与敬佩交织。她拿起手机,将单据拍照,配了一句简单的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发到了朋友圈。
刘思雨性格开朗,交友广泛,这条朋友圈发出后不久,便收获了无数点赞和钦佩的评论,不过此时她已放下手机,专心吃饭,并未留意。
“天扬,话虽这么说,”曹勇夹了口菜,有些忧心地说,“今天过来的人虽说后来守规矩了,可都是大桶小罐地装水。从早到晚,水流几乎没停过,根本存不住。要是天天这么来人取水,别说蓄水成库了,就是浇灌菜地的水都怕不够。”
莫天扬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脸上并无太多忧色:“勇叔,您多虑了。黑石崖的水,说破天也就是口感好些的山泉水,哪有什么神奇功效。最近的地方是浅驼,过来也有四十多里,其中十几里还是坑洼难走的土路。来一趟花费的时间和油钱都不是小数。新鲜劲儿一过,觉得不值当,人自然就少了。所谓的‘神水’谣言,用不了几天,就会不攻自破。”
坐在一旁的徐月茹听了,淡淡一笑,接口道:“天扬,这大概就是你宁愿免费让人取水,也不同意收费的原因之一吧?一旦收了钱,哪怕只收一分,性质就变了,反而坐实了这水‘不一般’,会引来更多好奇和麻烦。”
莫天扬赞许地点点头:“徐姐看得明白。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设卡收费、严加监管,人们就越觉得神秘、珍贵,越想一探究竟,谣言反而会愈演愈烈。与其那样,不如大大方方,只要守规矩不祸害地里的东西,渴了喝一口随你。热度降了,谣言没了土壤,自然就散了。我们也能落个清净,专心做我们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