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门合上,良平回头看着静默的纪芸白,道,“大小姐,您快想想办法吧,老祖宗年老体衰却还要有牢狱之灾,实在是凄惨啊。”
“为何祖母也会遭受牵连?侯爷到底做了什么!”纪芸白看着良平语气犀利地问道。
良平哭丧个脸,他受纪芸白嘱托时常与纪老夫人走动,自然知晓许多侯府琐事,也知道侯爷为什么忽然下了诏狱。
他难以启齿一般地道,“有人揭发侯爷在醉花楼酒后题反诗!”
仿佛烟花在大脑中轰隆炸响,纪芸白被惊得猝不及防。
“你说什么?”纪芸白眉头拧得更紧,“题反诗?”
良平点头。
她勾唇冷笑,“侯爷要是有如此胆色,也不至于让侯府一直没落!”
“可侯爷如今已经入狱,小侯爷因着在京兆尹手下只任厩令一职勤勤恳恳,被京兆尹力保,才幸免于难。可此事已经引起陛下重视,特意勒令大理寺少卿督办此事,不日便要搜查侯府!”良平看着纪芸白,焦急道,“大小姐,不能让他们搜啊!”
“揭发之人可知道是谁了?”纪芸白问。
良平只是知晓事情经过,再多的他就不清楚了。
见他摇头,纪芸白也没再追问,直接道,“粮铺照常营业,此事我来处理。”
大理寺诏狱内,邹氏呜咽的哭泣声让昏暗的牢房变得更加渗人。
纪老夫人端坐在简陋的床榻上,不耐烦道,“哭什么?”
“娘,您受苦了!”邹氏哽咽道,“是儿媳不孝,没能劝阻侯爷,才……”
“事已至此,是他鬼迷心窍才让人有机可乘,没什么好说的。”纪老夫人闭着眼睛训斥道,“你也不必替他遮掩了。”
邹氏环顾四周,甚至还能听见老鼠窸窣的声音,没想到人至中年竟还有这般祸事,不禁悲从中来,眼泪越发汹涌。
随着“咣当”一声门响,隔壁牢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并着呻吟。
邹氏听出来是侯爷的声音,慌忙起身去探身查看,奈何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侯爷蜷缩在地上的背影。
日光洒在他身上,邹氏看到了一抹鲜红!
不!他身上都是血痕!
她哽咽着问道,“侯爷,他们对你用刑了?”
咸宁侯躺在地上好半天,才从撕心裂肺的皮肉之苦中缓过来,强撑着道,“我没事。”
不等邹氏再问几句,一道漠然的女声从牢房外传了进来。
“没事?”
邹氏看过去,一见纪芸白穿着斗篷如幽灵一般现身,吓得浑身一抖,下一瞬就如见到了救星一样哭诉道,“芸白,你快救救爹娘!”
纪芸白十分讨厌邹氏这副模样,仿佛自己制造一抬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般。
“侯爷醉酒题反诗,当真是有文人风骨啊。”纪芸白冷冷地刺了一句便挪开目光,心疼地看向纪老夫人。
“我是被冤枉的……”侯爷微弱的辩解声传进耳朵里,又被纪芸白无视。
她打通了各个环节才得以入内,为的可不是侯爷与邹氏。
“祖母,孙女接您出来。”纪芸白道。
谢景阳原本想将他们三个一并接出来,反正都要欠大理寺卿的人情,却被纪芸白拒绝。
不让侯爷尝尝皮肉之苦,他怎么可能学乖?
也是她疏忽,在向前走时竟忘了敲打他们不准拖后腿。
纪芸白收回思绪,眼底带着内疚地道,“这里环境太差,孙女已经在府上收拾好了房间,您还是移步去那休养吧。”
纪老夫人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正眼,无论她怎么劝,都恍若未闻。
看出纪老夫人不想牵连自己,纪芸白心中了然,最后哽咽着祈求,“祖母,您英明一世,何苦在此受辱?”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纪老夫人的神经,她睁开眼看向纪芸白,叹口气道,“白丫头,事情没查清楚,祖母不能就这么不清不白地出去。”
她十分通透,知晓以谢景阳的权势,就算无法平反此事,用些手段将他们三个换出狱此后隐姓埋名活一辈子也不难。
但她不想这样做。
她年少参军,与父亲代老将军一同出征,凭着一颗忠心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屡立战功。
后虽嫁做人妇,却也堂堂正正过活,从未做过亏心事。
如今事情没有调查出个子丑卯酉,便让她不清不楚地出狱,无异于是给他人平添谈资。
她要堂堂正正的离开这诏狱,让天下人皆知她代玉珍从未有过二心,无愧天地!
祖孙血脉相连、心灵相通,纪芸白瞬间明白她的坚持,知晓今日无论如何祖母都不会妥协,便含泪坚定道,“祖母,孙女一定让您堂堂正正离开。”
“好孩子。”纪老夫人一脸慈笑。
纪芸白擦去眼泪,冷眼扫过一旁的邹氏和隔壁牢房里已经人事不省的侯爷,而后转身离开了诏狱。
大理寺外的马车上,谢景阳见只有纪芸白一人归来,也不惊讶,他早猜到了纪老夫人会如何抉择。
他看着纪芸白微胀的双眼,宽慰道,“此事确有蹊跷,我已派人查办,莫要忧心,至多十日,便让事情水落石出。”
牢里潮湿阴冷,她不过进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已觉得双膝酸痛,沉疴有了复发的迹象。
祖母年初才断了腿,如今刚刚复原,只怕是更要难受。
那样的环境,她一刻钟都忍耐不了,却要纪老夫人再住十日……
她看向谢景阳,笃定道,“景阳,题反诗此事定为奸人所害,侯爷没那个胆子敢跟朝廷对着干。”
谢景阳自然知道,他轻抚纪芸白的鬓角,道,“我都知道,你放心,不会冤枉他的。”
纪芸白看过那反诗的内容,遣词造句并不讲究,直白得连三岁孩童都看得懂。
“海晏看前朝,河清盼后世。”
前朝后世,唯独不提当朝。海晏河清,皆与当朝无关,就差指着靖和帝骂“昏君”了。
纪芸白担心纪老夫人的身体,担心谢景阳被牵连,独独不担心侯爷是被陷害。
老乞丐总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侯爷身正又怎会遭贼手?
纪芸白抿唇,忽然想到一人。
“纪君吾,他或许知道点什么。”纪芸白对谢景阳道,“送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