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马厩。
纪君吾将草料倒在石槽里,绷着脸忧心忡忡地转头去打水,正准备安排人洗马,一回头却见纪芸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井边。
他一愣,“你怎么来了?”不等纪芸白回答,他又勾唇苦笑,“你都知道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纪芸白冷声问道。
“是晋王。”纪君吾声音苦涩,“爹是被晋王蛊惑的。”
“你怎么知道的?”纪芸白看着他问,在侯爷题反诗触圣怒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独善其身,这倒是让纪芸白有些惊讶。
“爹之前与户部侍郎走得很近,经常一起饮酒赋诗,书房里堆放的全是他们二人做的诗……”纪君吾看着纪芸白满面冷色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一面是被全家人亏欠的妹妹,一面是误入歧途的亲爹,纪君吾第一次觉得如此为难。
在侯爷锒铛入狱后,他也去书房里翻过那堆诗篇,却一无所获,想必是早就已经被收拾干净。
户部侍郎?纪芸白抿紧唇,心中却冷笑起来。整个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三皇子与晋王势如水火,而户部侍郎正是晋王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有心巴结谢景阳的人都会与户部侍郎等人保持距离,偏偏身为谢景阳岳父的咸宁侯,却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与户部侍郎走得颇近!
鬼才会相信这是咸宁侯的无心之举!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咸宁侯与定远王这对岳父女婿关系恶劣。谢景阳虽贵为异姓王,却管不住岳父一事早已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纪芸白亲耳听过那些流言蜚语,他们将谢景阳形容成以权压人的恶霸,咸宁侯却摇身一变成了为儿子的未来走投无路、方才误入歧的苦命人!
如此颠倒黑白,简直惹人发笑!
“行了。”纪芸白打断纪君吾的话,不想继续听咸宁侯的“苦衷”,“既然他与户部侍郎是如此‘挚友’,那就让他等着户部侍郎为他运作罢!”
眼看着纪芸白要拂袖而去,纪君吾赶紧求情道,“芸白,爹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利用了。”
“纪君吾!”纪芸白原以为他有所长进,没想到骨子里还是那般自私,忍无可忍地问道,“侯爷是三岁孩子?如此轻易就被利用?!”
纪君吾知道咸宁侯如此举动,也是为了给自己活动职位,可这借口说出来也只会激怒纪芸白。
他为难道,“户部侍郎为人狡猾,爹在醉花楼题反诗一事也是他一手策划。如此行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谢景阳。爹为官多年,一直庸庸碌碌,虽无所建树,却也没犯过大错,更别提有讥讽圣上的胆量了,若不是谢景阳站队裕贝勒爷……”
听着他为咸宁侯辩解的话,纪芸白品出了其中意思,不耐的抬手打断,当即反问,“你觉得是景阳连累了侯爷?”
纪君吾被说中心事,看着纪芸白难看的脸色,他却不敢点头。
可纪芸白已经猜到了答案。
她看着纪君吾的双眼中已毫无波澜,连失望的情绪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说了些没有营养的废话,无法牵动她的心情,也无法动摇她的思绪。
纪君吾见她如此漠然,心像是被人突然挖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流走了,而他再也无法抓住。
“芸白……”纪君吾有心解释,纪芸白却没打算再听,直接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纪君吾想追上去挽回她,却被纪芸白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没想到小侯爷与从前一样狼心狗肺,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纪君吾想说自己不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可他在侯爷身陷囹圄时仍能保有自由身,本身就是受了谢景阳的恩。
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就是不喜谢景阳,下意识想将责任全都推在谢景阳身上。
看着纪芸白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纪君吾怅然若失,却怎么也无法开口承认自己对谢景阳保有偏见。
可是明明他们才是一家人……纪芸白为什么却总是替谢景阳说话?
纪君吾握紧了拳头,半晌又无力地松开。
咸宁侯题反诗一事,被晋王一党借题发挥,在坊间散布谣言,声称他打着定远王的名义在外面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大肆敛财无恶不作,甚至晋王部下还将“证据”都呈到了靖和帝面前。
证据十分逼真,靖和帝再一次向大理寺少卿施压,命他五日内结案,届时将要在菜市口行刑,杀鸡儆猴。
“五日?!”纪芸白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皱眉看向谢景阳,道,“那些证据皇上信了?”
谢景阳面色凝重地颔首,“不过我已经托人将所谓的证据调了出来。你最清楚侯府情况,分辨一下这些证据的真伪,明日上朝时也好为侯爷辩驳。”
咸宁侯做了这样折谢景阳面子的事,谢景阳竟还要替他打算,纪芸白很是心疼他。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必做这样多的事。
“谢谢你,景阳。”纪芸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他们不值得你这样费心。”
“又说这样见外的话。”谢景阳看她一眼,将纪芸白搂进温暖的怀里,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责备之意,“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祖母有危险的。”
提起纪老夫人,纪芸白眼中又有泪意。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孝,竟然不能护祖母周全,让祖母如此年纪还要遭受牢狱之灾……
在纪芸白落泪前,谢景阳轻声哄道,“祖母还指望着你接她出来,振作起来。”
他的话激励了纪芸白,她硬是将眼泪忍了回去,“证据在哪,给我看看。”
谢景阳见她控制住了情绪,便将证据摆了出来。
晋王一党提供的文书原件当然动不得,摆在纪芸白面前的全都是太监誊抄下来的。
纪芸白的目光在一堆文书证据中逡巡一圈后,疑惑问道,“既然是题反诗,题诗的纸张怎么不见?”
谢景阳道,“户部侍郎称当时醉酒,在看到咸宁侯题的反诗后就立刻去找了钦差,回来就不见了那张纸。”
他当然也知道这是最要紧的证据,便安抚纪芸白道,“已经派人去查了,”
纪芸白闻言,没再纠结那些或许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便将目光放在了其他证据上。
在看到放印子钱的文契后,她顿时皱紧了眉头。
“咸宁侯不会有胆子放印子钱,他也没有用来放印子钱的五十万两白银。”纪芸白语气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