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芸白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大发脾气，控诉谢景阳为什么出尔反尔，明明刚同意自己留在垚城，却又一直在谋划送自己去扬州。
可看到谢景阳眼中的柔情和面上的疲惫，她便心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不做声，谢景阳以为她同意了，便道，“先休息吧。”
看着谢景阳的脸，纪芸白心中百转千回。
她可以像上次那样，先假意离开，等谢景阳放松警惕回了营地，她再偷偷折返回来，但她不愿意。
谢景阳对她一向坦诚，她不想再对他有隐瞒。
纪芸白深呼吸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景阳，问道，“要让我躲到什么时候？”
谢景阳眼中有慌乱闪过，他急着给纪芸白解释，“不，芸白，不是让你躲。”
“那为什么送我去扬州？”纪芸白看他，“做了亏心事的人是太子，该躲的不应该是他吗？”
话虽如此，但大敌当前，谢景阳若是能有余力，必然将太子死死压制，可问题就是，谢家军面对匈奴不再一往无利，正面战场就已占据他全部精力，他甚至无法分神保护纪芸白，更遑论与太子较量。
“芸白，我……”谢景阳心如刀割。
要将她送走，实属无奈之举，他内心不停煎熬，并非如面上的风轻云淡那般轻松。
纪芸白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她想说的是，她并没有谢景阳想象得那么脆弱。
三年浣衣局之苦她都忍耐得了，不过是在太子面前虚与委蛇，她又如何做不到？
谢景阳惦念她的安危，她又何尝不惦念谢景阳？
太子此行摆明了是冲她而来，若是她逃走了，扑了个空的太子恼羞成怒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他都能做得出将布防图交给匈奴的事，纪芸白想象不到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景阳在前线浴血奋战，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扯他的后腿！
纪芸白打断他的话道，“谢景阳，你别小看我。就算来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圣上，我也不会心生退意。说好了，你为云国而战，我做你的后勤，你怎么能突然食言？”
“可那时我并不知太子竟会亲自前来西疆。”谢景阳眼中写满了担忧。
“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纪芸白已经冷静下来，“他知道他自己做的事天理不容，才会那么急切地想抓住我来增加筹码。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走。”
若是她走了，太子意识到自己没了生路，一定会和谢景阳鱼死网破，她不能让谢景阳腹背受敌。
“不，如果代价是让你在太子面前伏低做小……”谢景阳眼神认真，语气狠厉，“那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纪芸白动容，他为了自己能做到这个程度，她哪里还说得出狠话？
“你不能动他。”纪芸白放轻语气，就事论事，“他可以死，但一定是死在圣上手中，死在黎民百姓面前，而不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你手里。”
太子的罪行上报朝廷，由靖和帝来审理处死，名正言顺。可谢景阳若是动手，那便是有造反之嫌。
纪芸白不愿让他的累累战功染上污点，那是他出生入死换来的。
……
太子下了马车，便被吹了一嘴的黄沙，他面有菜色地接过太监递来的手帕捂住口鼻，声音发闷地问道，“到哪了？”
太监指着身后的城门，好声好气道，“回殿下，这便是洮城了。”
“到洮城了啊。”太子对西疆布局并不了解，但也听说过洮城。
洮城算是西疆的一条边界线，只要进了洮城，便算是正式踏进了西疆地界。
太子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些，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五日，吃不好睡不好，简直受了酷刑，但想到马上就能抓住纪芸白回京，遭的罪便不算白费。
“愣着干什么，进城。”太子说完，转身进了马车。
他奉旨西行，又是当今太子，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洮城时，洮城县令率幕僚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过来迎接。
看他们这寒酸的阵仗，太子拧了拧眉，对太监道，“告诉他们收起来，不够丢人的。”
洮城县令朱凤旺听了太监传话，面上的笑容变得尴尬，又不敢有二话，将后面的戏班子赶走，他又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知晓您来，下官特意备下筵席为您接风洗尘。”
这一路上的客栈菜色差得要命，太子从未用过这样难吃的饭菜，一听朱凤旺准备了筵席，他勉强道，“本宫是来赈灾的，不是享清福的。此举今后断不可有，下不为例。”
朱凤旺也是人精，一听这话连连答应，将太子迎进府邸。
然而洮城就算再接近中原，也是西疆的一部分，物资贫瘠，朱凤旺四处张罗弄了这么一桌丰盛的饭菜，落在太子眼里却连京城酒楼的十分之一都比不得。
几个月以来的怨气全部找到了出口，太子将饭桌一掀，指着朱凤旺的鼻子尖痛骂他尸位素餐，而后愤然离席。
朱凤旺费心思凑出来的一桌子佳肴，被太子如此嫌弃，他委屈之余更害怕太子上奏弹劾他庸庸碌碌。
提心吊胆一晚上，天明时又被幕僚支招，让他去给太子道歉，说明洮城情况。
然而他还没进大门，就被侍卫给拦住，“殿下正在休息，谁都不见。”
朱凤旺老实人，还以为是太子故意不见他，便一撩衣摆直接跪在门前。
就这么跪了三个时辰，膝盖都没了知觉，才终于见到了出门散步的太子。
他刚要解释，就被太子扶起道，“朱大人，昨日是误会，本宫也是心疼百姓，才一时武断，朱大人如此爱民廉洁，一定能理解吧？”
朱凤旺哪里敢说别的，连连点头，“理解，理解！”
“好，那就辛苦朱大人了，本宫就先在此住下了。”
听到这猝不及防的一句，朱凤旺反应了一瞬才露出笑容，“多谢殿下！”
太子是来赈灾的，这对洮城百姓和灾民可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