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回来了,提着些酒肉,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了顿饭。然后阿平搬了个板凳坐在墓地旁,眼睛直直的盯着驰道,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第三天,守墓人夫妇去运尸体,可刚走半个时辰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老婆扯住他袖子尖叫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跑?”
守墓人甩手道:“蠢货,你没听见吗!咱们放跑张小姐的事情败露了,官府的人马上会来捉拿咱们!”
女人一下慌了,后腰撞到桌子,东西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她颤声问道:“咱又没害人,这罪过……应该不重吧?”
守墓人恼怒的吼道:“不重?咱们这样的人进了大狱,什么罪都是死罪!”
女人一下瘫坐在地上,啃起自己的指甲来,啃的满手是血。
守墓人边咒骂着边从箱子里翻东西——此刻的他什么都能放下,但唯有那些财宝必须带走。
这时他老婆忽然说道:“不对,咱们不能跑!”
守墓人头也不回的骂道:“疯子。”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但女人道:“你想想,官府的人有狼狗、有快马,咱们能躲到哪儿去?”
守墓人停了下来。的确,他见过官差有多凶恶。“那……你说该怎么办?”他颤声问道。
老婆道:“还记得前几天那大汉留给咱们的药吗?张小姐能靠它复活,咱们为什么不行?”
守墓人寻思片刻道:“没错,你说得对……之后咱们也可以隐姓埋名,换个地方做有钱人。但是……”他顿了顿“谁来把咱们挖出来呢?”
老婆不说话,用余光瞟了一眼阿平。
守墓人恍然大悟,走到阿平身旁和颜悦色道:“好孩子,我交待你件事,你听仔细了……”
阿平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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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差来到墓地时,守墓人夫妇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阿平。
“人是怎么死的?”官差问道。
阿平用力摇了摇头,竟把鼻涕甩到了嘴唇上。
“原来是个傻子。”官差不再发问,而是亲自上前查看。
验尸过程相当简单,他很快得出结论:守墓人夫妇系暴病而亡。
草草记录之后,官差对年幼的阿平道:“行了,埋了吧。”
阿平不声不响的拉过两口薄棺,把人敛进去,然后开始哼哧哼哧的挖坑,半晌才将两人入土。
官差盯着他做完一切,打着哈欠走了。阿平仍坐回板凳上等待着什么。
天慢慢黑了下来,今晚有一轮鲜红的月亮。
终于,三更鼓响,到了该把棺材挖出来的时刻。
泥塑般的阿平突然站起身。他抓起铲子,走到墓穴上方。按照约定,他应当掘开坟墓,等待爹娘活过来。
但他没有动手,而是俯下身,把耳朵贴着泥土聆听着。
不一会儿,厚厚的土层下似乎传来微弱的震动。阿平看了看手中的铲子,猛地将它抛到一旁。然后返回茅屋,搬来一切他搬得动的重物压住两个墓穴。
响动越来越大,几乎不用贴近地面都能听到。里面似乎混合着哭喊和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但阿平不为所动,只是泥塑般站着。
三更过去了,四更天是鬼魂游荡的时刻。
地下已寂静无声,阿平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回到屋里,打开爹娘视若生命的包裹。那些珍珠宝贝在熠熠放光。阿平出神的望着它们,像欣赏着某种画作。
许久之后,他忽然到屋外生起一堆火,将这些珍宝尽数投入烈焰中。
灰烬仿佛漆黑的蝴蝶般绕着他盘旋,他的脸在火光映衬下格外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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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过去了。乱葬岗还是那个乱葬岗,但不知从何时起开满了一种艳丽的花。那火红的花瓣迎风摇摆,似乎在召唤别人一亲芳泽。
“太美了,我们去摘一朵吧!”路过的旅人赞叹道。
“别去,年轻人。”同行的老者死死拉住同伴“那是曼陀罗花,传说生长于三途河畔,接近她的人丢掉魂魄,永世不能轮回……真不知道是谁种的这妖花!”
花的主人是阿平,此时的他早已子承父业做了一名守墓人。总体而言,阿平还是称职的。这个脑子不大灵光的人除了有时会弄丢一两具无名尸体外倒也没出过什么大错。
不过不知为何,他的那些花开得特别好。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阿平也许会在岗子上老死。但某一天,变数来了。
官差推开茅屋的门喝道:“出来!”
阿平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屋外,见一队军士押着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囚犯。
官差道:“从今以后这岗子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了,他们是第一批囚犯,你不可生事。明白吗?”
阿平歪着头想了想:“但我以前都是一个人住的。”
官差不耐烦道:“谁管你以前怎样?从今往后就按我说的来。”说罢招呼手下道:“回衙!”
官兵走了,只剩阿平孤零零的面对着犯人。
囚犯个个身强体壮,虽然戴着重枷也难掩彪悍。为首一个独眼龙道:“弟兄们,这茅屋虽破但也可容身。咱们先把里面拾掇拾掇。”
阿平一听,挡住大门道:“这是我家……”
话音未落,一只沾满泥泞的鞋底已经狠狠踢在他脸上。紧接着两名犯人过来把阿平放倒痛打起来。
七斤半的铁枷在他们手中反倒成了最有力的武器,阿平的肩上、脸上顿时满是淤青,他只好捂住头任两人殴打。
那两人打了半晌还不过瘾,竟一同搬来块大青石,狠狠砸在阿平腿上。
阿平的惨叫伴着两人的笑声在墓地回荡,曼陀罗的花瓣片片张开,几乎要滴出血来。
种囚犯霸占了阿平的家,把里面弄得一片狼藉,到了傍晚,独眼首领突然对阿平唤道:“喂,傻子,给我们做饭。”
一个手下喝道:“装什么死,听见没有?”
阿平浑身火辣辣的疼,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拖着条跛腿去洗米、生火。
他一边干活,嘴里边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众囚犯不禁哄堂大笑。
但他们不知道阿平背的是个药方子。
“取曼陀罗花二两,七蒸七晒研磨成粉,以穿心莲抑其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