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六岁开始就是身体不好的外婆带大的。
我妈带了我几年，因为我能替她挨我爸的打。
弟弟出生，她脸色都不变地就把我扔在了雪夜的火车站里。
外婆病危的时候，她为了给弟弟凑出国的学费，找了几个混子，把我打得半死，最后抢走了外婆的救命钱。
她踩着我的脑袋，毫不在乎地讽刺我：“反正那个老不死的也是要死的人了，有什么好治的？”
“你弟弟的前途多重要啊？以后他在国外你也得多帮着他知不知道？这都是你这个做姐姐应该做的！”
我绝望到了极点，最后狂笑不止。
帮，帮你大爷。
我妈为什么挨打？
因为她生不出儿子。
听外婆说当初我妈生我的时候，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也要从床上爬起来看看我——看看我是男是女。
可惜了，天不遂人愿，我是个女孩。
她当场就气昏死过去。
我爸和奶奶更是失望透顶，直接离开了医院，后来一整个月子都没有来看过我妈和我。
“天杀的！怎么偏偏就是个讨债鬼投胎到我肚子里来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个屁啊！”
我妈不愿意母乳喂养我，是外婆劝了她好久，她才勉强答应。
我不会吸奶，好几次咬痛她。
她气急败坏地把我扔在床上，外婆说我当时脸都涨红了。
没有吃奶也没有力气哭，声音跟小猫一样。
后来我妈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喂我，甚至放话说饿死拉倒。
是外婆，寒冬腊月里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敲门，求人家要是有多余的母乳能不能匀一点给我。
愿意的不愿意的她都鞠好几个躬。
我妈总是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给我喂奶，然后嘲讽道：“你这么有善心，以后这个小讨债鬼就你养呗，反正我看着她就来气，你就别指望我了！”
我妈说到做到。
坐完月子出院的时候，真的没有把我带上。
“你们俩就是老讨债鬼和小讨债鬼，你要养就养，以后可别像从我这儿要走一分钱！”
人都说，小孩子是不记事的。
但是我还是零零散散记得我妈带我那几年里，我所遭受的那些。
对于尚且年幼弱小的我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外婆只带我到一岁多一点，我就被突然上门的妈妈给抱走了。
外婆跟在后面追，我妈回头警告她：“老不死的，再追小心我现在就摔死她！”
外婆只能一边流眼泪一边求我妈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我妈为了摆脱她，明面上答应得十分好听。
其实她带我回去的目的只有一个——当我爸的出气筒。
她是被打怕了，所以要换一个人受难。
换她刚刚满一岁的亲生女儿来。
我爸的脾气相当差。
有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一岁到五岁那一段时期，我能活下来真的是个不小的奇迹。
我从一岁到五岁，几乎是全程被打大的。
一岁多的时候，我刚刚学会走路。
跌跌撞撞朝他走过去，他心情不好，直接就把我往地上一推。
“滚远点，别碰老子。”
三岁的时候被他泼过来的水烫到，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哭出声。
因为他说敢哭出来就用滚烫的开水烫我。
那个时候最害怕的人就是我爸，每次见到他回家就会开始发抖。
我妈只会冷眼旁观我爸施暴并且松一口气。
因为被这么对待的人终于不是她了。
“小讨债鬼，算你还有点用！”
他们两个人都不许我喊他们爸爸妈妈。
“臭婊子，老子没有生女儿！再敢喊爸老子宰了你！”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弟弟李韬的出生，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忙着看儿子，也就不怎么打我了。
就在五岁的我天真地以为日子就快要好过起来的时候，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然后嘲笑我在痴人说梦。
那天，我妈提前出院了。
本来月子都没有坐完，不用这么着急出院的。
但是他们说，现在生了儿子，可以扬眉吐气了，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回家，让那些人看看。
看着他们那么高兴，那时的我还在做梦，幻想着以后爸爸妈妈也会开始爱我了。
医院外面还在下雪，我穿着我爸不要的单薄的旧夹克，脚上甚至没有穿袜子。
虽然冷的发抖，但是我的心理是暖的，是充满着希望的。
完全没有注意我爸我妈看着我的时候，那算计的眼神。
我奶奶看了我一眼，然后露出嫌恶的目光，小声对我爸妈道：“这个小讨债鬼，当时你非要带回来，现在怎么办？”
“杀人可是犯法的。”
我妈用她对我从来没有过的，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我们去火车站接外婆好不好？”
我高兴地点头，然后对她说道：“那我们把弟弟也一起带去吧？外婆肯定也想看弟弟的！”
我妈没有那个耐心跟我扯这么多，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往火车站的方向走。
火车站离这边并不远，短短的路程里，我能感觉到我妈越来越兴奋。
我以为她是马上要见到外婆了，所以才这么开心的。
可我错了。
走到候车的地方，我妈突然跟我说：“你去那边的店里面给外婆买点水果，赶紧的。”
我不解地点头，但是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我根本看不到什么卖水果的店。
那里空旷一片，被茫茫白雪覆盖。
旁边还立了个牌子，但是我还不认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想开口询问，但是被她不耐烦地打断。
“让你去你就去，我说有就有，赶紧的！回来晚了我让你爸打死你！”
被打的经历又浮现在脑海，我瑟缩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向那个地方。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会知道旁边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的是——此处施工，请勿靠近。
我就这么直直摔进了一个正在翻修的下水道里面。
下水道不深，但是这么掉下去肯定会受伤的。
何况我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孩子。
我摔得眼冒金星，手脚都疼，根本爬不起来。
想出声呼救但是声音太小了，好像根本没有人能听得到。
我害怕得不行，急的一直流眼泪。
浑浑噩噩之际，好像看到了头顶有个人影在探头向下看。
我抬头，看清了她的脸。
我妈看到我抬头看着她，冲我狠狠呸了一声。
“小讨债鬼，居然没摔死你！”
我看着她的眼神之中带着绝望，我艰难出声，求她拉我上去。
“妈妈……救救我……”
我妈冷笑一声，然后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恶狠狠地瞪着我。
“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小讨债鬼，你就安心去死吧，谁让你是个女的？我也是没办法，老李家的香火不能断了，你一个女孩子没有任何作用！”
说完这些，我妈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不管我怎么哭着喊妈妈，都没有用。
我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
太冷了。
冷得仿佛我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我没有力气了。
我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雪花一片片铺盖在我身上，渐渐掩埋了我。
最终彻底失去意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会有人不爱自己的亲生孩子的。
我不知道外婆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每每说到这个，外婆的眼眶总是会通红一片，然后冲我摆摆手。
“囡囡乖，我们不说这个。”
外婆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勉强。
我跟外婆相依为命，外婆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我们过得很幸福。
外婆对我很好很好，她给了我很多的爱。
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也有，别的小朋友没有的，我还是有。
她让我上学，让我穿新衣服，让我在爱里长大。
她自己过得苦，但是不愿意让我吃一点儿苦。
小学的时候学校里面总是有嘴欠的同学，会嘲笑我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
他们以自己有爸爸妈妈为骄傲，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我难堪，让我失控。
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因为我的外婆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我想一辈子陪着她。
这是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
但是我没想到，我妈，连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都亲手毁掉了。
一开始我妈并不知道我还活着。
我跟着外婆生活十几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外婆说我妈嫌弃她不仅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老是生病，我妈根本不愿意出钱。
所以索性很早就跟外婆断了来往，她让外婆就当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
我妈生我的时候，外婆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然后从村里走了二十几里路，到县城里去看她的。
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我。
直到我二十岁那年暑假，我妈突然回来了。
看到了在院子里面帮忙洗衣服的我。
她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女人——我的亲生母亲。
我的童年噩梦。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眼含热泪。
她迅速就反应了过来，然后冲上来，拽着我的头发质问道：“小讨债鬼，你为什么没死？！贱人，贱人！”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还活着？”
谁能想到这是能从亲生母亲嘴里骂出来的脏话呢？
她拽着我头发的力道奇大无比，我痛的流泪，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要被她给拽下来了。
被救回来之后，我也一直体虚，靠喝药调理。
力量差距太大，我根本挣脱不开。
挣扎之间，我摸到了搓衣板，然后拼命举起来，砸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