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马蹄踏在山间小径上,发出规律的得得声。
凉风拂过,带着草木与泥土的微湿气息。
容柯樾骑在前面,银色铠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背脊挺得笔直。
他周身的气息依旧紧绷,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
她安然无恙地站在寨门前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巨大的后怕和庆幸,反复冲刷着他的心。
她很镇定,比他想的还要镇定。
可一想到她落入贼人手中那几个时辰,他就心有余悸。
沈韵雪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身下的马匹步伐稳健。
她望着前方那道挺拔可靠的背影。
他来得那样快,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在意。
心头那丝暖意,在夜风中悄然弥漫。
周当家的话,后院那些难民空洞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
盐引,地契,一条活路……
让杜三娘去接洽,是兵行险着,却也是唯一的选择。
那些人,需要一个机会。
周当家,似乎并非天生的恶徒。
只是,这其中的风险,牵扯太大。
宝珠和宝玉一左一右护着她,神情警惕,之前的慌乱已经被强压下去。
两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担忧。
远处,城西大营的灯火遥遥在望,如同黑夜中的星辰。
营门口的哨兵高声盘问,看清是容柯樾和太子亲兵的旗号,立刻肃立放行。
营地内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马匹的嘶鸣,甲胄的碰撞声,交织出一片肃杀之气。
一行人在中军帐前停下。
容柯樾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随即转身扶着沈韵雪下来。
他的手在她手臂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帐帘掀开着,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
太子正站在帐内,脸上带着明显的关切和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焦灼。
当看到沈韵雪安然无恙地走进营帐时,太子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
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目光在沈韵雪和容柯樾之间转了转,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柯樾,这下可以放心了。”
“方才接到急报时,咱们这位容将军,可是差点儿要急疯了,恨不得立刻带兵踏平那山头。”
太子语气轻松,带着善意的调侃。
容柯樾闻言,耳根微微发烫。
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太子的目光,轻咳一声,默默站到了一旁。
被人当面说破心底的焦急,尤其是在她面前,让他感到一丝窘迫。
只要她没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沈韵雪向太子屈膝行礼,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让殿下担忧了。”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无妨,看到你平安回来,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坐下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笑容敛去,太子的神情重新变得严肃。
沈韵雪和容柯樾依言坐下。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从翠微谷遇袭,到被带到山寨,见到那些难民,以及最后与周当家关于盐引和地契的谈话,都一一禀明。
包括她让杜三娘明日去接洽的决定,也并未隐瞒。
容柯樾静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盐引,来路不明的地契……这背后牵扯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沈韵雪说完,抬眸看向太子,目光清澈而坚定。
“殿下,那周当家手中,有大量的私盐和来路可疑的地契田产。”
“能在京畿之地如此行事,还能收留如此多的流民而不被察觉……”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背后若无官员庇护,甚至参与其中,绝无可能。”
“臣妇斗胆猜测,此事必有内应。”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太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陷入沉思。
私贩官盐,动摇国本。处理不明资产,更是可能牵扯出巨大的贪腐网络。
沈韵雪的分析,与他心中的某些疑虑不谋而合。
这绝非一群普通流寇所能为。
他看向容柯樾,又看向沈韵雪,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世子夫人所言甚是。”
太子的声音沉了下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行此等不法之事。”
“此事,干系重大。”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
“你们放心。”
“孤会立刻下令,暗中彻查此事。”
“涉及私盐、地契以及背后所有牵连之人,无论官阶高低,定不姑息!”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柯樾,此事由你协助,务必隐秘行事。”
容柯樾起身拱手。
“臣遵旨。”
太子又看向沈韵雪。
“至于你与那周当家的约定……让杜三娘去探探虚实也好,但切记,万事小心,莫要让国公府过深地卷入其中。”
沈韵雪颔首。
“臣妇明白。”
时近午时,城西大营外。
容柯樾亲自将沈韵雪送至回京的勇国公府马车旁。
他的动作细致,甚至有些笨拙,与战场上的雷厉风行判若两人。
他掀开车帘,仔细检查了车厢内的软垫和暖炉,确保一切舒适妥当。
又转身,对着随行的几名国公府精锐护卫低声嘱咐。
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的严厉和不容置疑,让护卫们心头一凛,连声应是。
她终于要回府了,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虽然有护卫,但路途之中,仍旧不能完全放心。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沈韵雪站在车辕边,静静看着他忙碌。
在他再次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停顿了一下。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残留着未散尽的后怕,和浓浓的关切。
沈韵雪向他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眼神示意自己一切安好,让他放心。
他不必如此。
她并非易碎的琉璃。
但在他这份笨拙的关怀下,心头还是划过一丝暖流。
容柯樾看着她的眼神,那紧绷的心弦,似乎又松缓了些许。
他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韵雪在宝珠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直到车队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
容柯樾才缓缓收回目光,紧抿的唇线透出一丝坚毅。
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