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花钱雇来的嫔妃。
简单来说，就是除了嫔妃的月俸之外，他再给我开一份工资，让我替他管管后宫这帮妇女。
我管的相当好。
可是到了说好的期限后，皇帝耍赖不放我出宫了。
他说，江山为聘，雇你余生。
1.
那日，御驾出行，万人空巷，金瓜高擎，鸣锣开道。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跟他们一样，想要一睹这位盛世明君的风采。
君屹，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无有差错，天下黎庶，同被恩泽——甚至包括我们这些乞丐。
“老大，你见过皇帝吗？”铁虎挤到我身边，探头张望。
我还没回答，旁边儿的人就已经笑了起来：“乞儿无知，皇帝陛下也是你们这些小乞丐说见就见的？”
铁虎脑子不太健全，直愣愣地就回道：“她不是小乞丐，她是我们老大。”
那人笑得更厉害了：“我明白，丐帮帮主嘛。”
“乞丐也是人。”我拦住想要理论的铁虎，垂了垂眸子。
其实，我见过皇帝的。
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他衣着光鲜锦绣，走到过我面前，如同神祇。
“小姑娘，东安门怎么走？”他微微俯身，声音温和地像是一杯温开水。
同行的人叫他：“殿下，您跟个乞丐问什么路啊？”
我抿了抿唇，闷闷地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在钱记包子铺左拐。”
他放下一枚钱币，对我道谢，又转头对同行的人正色道：“乞丐也是人。”
2.
乞丐也是人。
我收回久远的思绪，拽了拽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昨日刚在河边洗干净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御驾渐渐地近了，我踮起脚尖，拼命地想要看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人群中欻欻窜出来几道人影，举着在日头底下反光的长刀朝着皇帝的轿辇冲了过去。
现场到处都是惊呼与尖叫，那几个刺客攻势很凶，但好在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他们悉数拿下。
我刚要松一口气，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子冲撞的力量，一个不妨，我跌进了皇家用绳子围好的地盘。
好死不死的是，这群刺客也是乞丐打扮。
“噗嗤！”一把刀捅进了我的胸膛，我瞪大眼睛，听见铁虎焦急的喊：“老大！”
“别……别过来……”我拦住了铁虎。
那禁卫却已经把铁虎揪了过来，押着他喝问：“说！谁派你们来的？”
铁虎脑子不灵光，能说出什么来？
眼看禁卫就要举刀处置了铁虎，我提上一口力气：“军…军爷，我们不是刺客！我们是乞丐……”
人群中有人开口：“军爷，他们就是乞丐，从小在这儿要饭为生的。咱们都能作证。”
“是啊是啊，她是乞丐。”
禁卫意识到自己错杀了人，脸色变了变，放了铁虎，嘟囔道：“还好就是个乞丐。”
我猛地拔高了语调：“乞丐也是人！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我没犯法……”
我们没犯法，可所到之处如过街老鼠，处处被驱逐。
碰上好心的能有残羹冷饭，碰上坏肚肠的还要被踢上几脚。
鲜血汩汩地从我身体里流出，我低头看了一眼，苦涩地笑了：这不也是鲜红的血吗？凭什么我们就比别人脏呢？
“别哭，照顾好小花他们……”我艰难地看向觉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铁虎。
闭上眼睛之前我仍然不甘，我只是想看一眼那个人，怎么就为此丢了性命呢？
3.
“姑娘，您醒了。”
阴曹地府好像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阴冷骇人，反而华丽庄严。
我迷茫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妙龄如花的女子：“是…是仙姑吗？”
宫女愣了愣，笑道：“奴婢是这里的宫女，姑娘您先别乱动，我去请太医。”
宫女出去了，我才终于反应过来，我没有死，而且身在皇宫。
太医过来给我诊脉开药、交代休养，我一直很安静，直到太医走了，我才问宫女：“姐姐，我怎么……”
我不知道从何问起，宫女却已经娓娓道来：“是皇上把姑娘带回来命太医诊治的，皇上本来今日是要去国寺祈福，结果路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就回宫了。姑娘还是乘着皇上的御辇回来的呢。”
我瞪大眼睛，觉得宫女诓我：“怎么可能？”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为了我这样一个蝼蚁放弃祈福这样的大事？还…还乘着御辇回来？
“是真的。皇上说，上天好生之德，乞丐也是一条人命，若今日罔顾性命消逝于斯，有何颜面祈求佛祖庇佑社稷？”宫女把皇上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
我听得眼睛发酸发胀：“我能不能，给皇上磕个头？”
宫女皱起眉头：“皇上没有下令要见。”
我清醒了过来，是啊，皇帝怎么可能我想见就见？他能看到我是一个人，是一条人命，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如神明临世了。
“那我，能不能出宫？”
“皇上也没有下令。”
4.
但我万万没想到，皇上亲自过来了。
我吓得连忙起身要给他磕头，他一句话就让我定在了榻上不动了。
他说：“你躺着别动。”
“皇…皇上……”我结结巴巴。
皇帝却在我旁边坐下了：“朕的属下误伤了人，朕已经按律法将他降级处罚了，你且在宫中好好养伤。”
在他开口之前，我其实是抱有一丝希冀的，我以为他认出了当年他问路的小乞丐，尽管不可能，还是妄想。
但现在明白了，他没有认出我，他只是一个皇帝，一个关心任何一条性命的明君。
“别害怕，朕又不吃人。”他笑了起来：“朕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江揽月，十七岁。”我诚惶诚恐地开口。
他微微扬了一下眉梢：“倒不像是小乞丐的名字。”
说完，他又笑了：“朕忘了，你可不是小乞丐，你是这群乞丐的老大，丐帮帮主。”
这是在笑话我，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蝇：“皇上，我能不能出宫？”
“不行，伤还没好。”
“我的伤没事，皇上若是开恩，就允许我把药带走吧。”
他摇了摇头，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这是圣旨。”
我哑然无声。
皇帝却兴致很高的样子：“知政失者在草野，你既然是丐帮帮主，想必见闻不少，跟朕讲讲如何？”
别人因为我是乞丐，于是觉得我卑贱。
他却说我是丐帮帮主，所以见闻肯定不少。
“那……皇上想知道什么？”我平静了一下心情，开口问道。
他说的没错，这京城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大到杀人放火，小到一缕炊烟，我都知道。
5.
伤好之前我不能出宫，这是圣旨。
我在宫里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个叫翡翠的宫女劝我：“姑娘如今用的，都是老百姓人几辈子都没见过的，为甚急着出去当乞丐呢？”
我说：“我有一个痴傻的兄弟，还有一个双腿残疾的小妹妹，他们既然叫我一声老大，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铁虎和小花是我在世上唯一牵挂，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翡翠一时无话，又说：“那姑娘可要快些养好身子，才能出去与他们团聚。”
我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皇帝经常过来找我，问我宫外的一些事，一开始是百姓民生，后来一些坊间趣事也问。
我渐渐不怕他，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不像当初结结巴巴。
“京城有多少乞丐？”
“一千二百四十六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皇帝真诚夸我：“原本以为你丐帮帮主的身份不过是玩笑，如今听你将这么多人管理的井井有条，才知道你这帮主当之无愧。”
一个一统河山的皇帝，夸我一个丐帮帮主厉害，听起来颇为玄幻。
“帮主大人，朕有一事相求。”皇帝突然开口，我受宠若惊：“您请讲。”
皇帝道：“实不相瞒，朕忙于朝堂日理万机，后宫纷争不断实在让朕分心乏术。经过这些日子，朕瞧着你有治人之才，所以想请你帮忙料理后宫，你意下如何？”
我差点儿被口水呛到：“皇上从何处看出我有治人之才？”
他偏头瞧我：“一千多名乞丐，鱼龙混杂，你却能将他们治的服服帖帖，这难道不是一种才能？”
话是这么说……
我勇敢地开口拒绝：“皇上，此举不妥，我一个乞丐，怎么敢管后宫的贵人们？”
“你不怕朕，却怕朕的后宫？”他看着我，很认真地道：“你受伤的时候，朕依稀听见你说乞丐也是人，那嫔妃也是人，人不能管人，要让何物来管？”
我瞪大眼睛：“同样是人，我能管您吗？”
皇帝浅浅地笑了：“朕是天子，受命于神，自然与常人不同。你不能管朕，但朕吩咐你管个嫔妃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说不过他，又问：“那我以什么身份来管？要是让娘娘们知道我是个乞丐，恐怕羞愤欲死。”
皇帝眼珠子在我身上绕了绕：“朕封你为嫔如何？中宫无后，你尽居妃位之下，比你品阶低的贵人常在，都归你管。”
我吓得站了起来：“不成不成，这绝对不成的。”
我听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又说伴君如伴虎，何况我在外面还有铁虎和小花需要照料。
皇帝道：“不让你白干，除了嫔位的俸禄外，朕从私库给你再划一份银子……这个数，怎么样？”
他冲我比划了一个手势。
我瞠目结舌。
他继续加码：“嫌少？那每个月再加一百两。”
“我不想一辈子都在宫里……”
“三年。”他眼神亮起星子一般细碎的光：“三年后，朕考虑放你出宫。”
财帛动人心，至少动了我的心。
我知道，这么一大笔钱对我来说意味着，我可以给铁虎和小花更好的生活，甚至可以给全京城更多的乞丐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6.
我答应了下来，皇帝让我搬到了永仪宫，还把翡翠派到了我身边儿伺候。
合宫上下很快就知道，宫里来了个江嫔，出身微贱，却深受宠信，一入宫就被赐了协理六宫之权。
收了人家的钱，自然要给人家好好办事，我找出了各位嫔妃的入宫典籍查看，并拟了份章程出来。
做好这些之后，我去勤政殿求见皇帝。
“皇上，江嫔求见。”
“不见。”里面皇帝的声音传来，冷漠又烦躁。
我微微愕然，刚想要转身离开，又听他开口：“谁？江嫔要见？让她进来。”
进去了之后，皇帝才和我解释：“我以为是别的嫔妃，听岔了。”
转头又对李总管道：“以后她来，只说是帮主来了就好。”
我：……
怎么说呢，这位皇帝，严肃中带着一丝幽默。
“你来找朕何事？”他支颐问我。
我边呈上写好的东西，边道：“后宫嫔妃约分几种，一种争宠夺幸，一种谋利取位，还有更多的是既不得宠也不争宠的。我私以为分门别类才好管理，所以写了这份奏章，请皇上过目。”
皇帝有些诧异地挑眉：“你还识文断字？”
我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道：“只幼年认得一些字，后时常以木为笔，以沙为纸，才不至于是睁眼瞎。”
皇帝“噢”了一声，才抬手翻看奏章，阅罢他点头，赞赏道：“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还有一事，请皇上示下。”
“讲。”
“皇上心里属意哪位娘娘，也请说明，以防臣妾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
“无。”他又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我抬头，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他摆了摆手：“朕忙于国事，哪有时间管儿女情长？朕对你也只有一个要求，管好他们别让他们来烦朕，不要闹出人命就好。”
我颔首：“臣妾明白。”
话应刚落，李总管走了进来，对皇帝道：“皇上，芳贵人求见，说是给皇上送来了莲子羹。”
皇帝眉宇间划过一丝厌烦，其实他大可以直接下令不许嫔妃过来，但上头还有太后盯着。再则他若这么大张旗鼓地排斥后宫，多以致年无嗣的话，恐怕朝纲不稳。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帮主大人，交给你了。”
我推开勤政殿大门走了出去，见一美人娉娉袅袅地站着，见到我微微屈膝：“见过江嫔。”
“皇上让我带句话出来，说他这会儿不饿，芳贵人请回吧。”
只一句话，当然打消不了芳贵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