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姝瑾也没闲着。
从菩提山庄调来的第二批弟子也已经到了长安,可用的人手多了起来,沈姝瑾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延祚坊、西市和平康坊中的医馆也都开了起来。不过从距离和出行的便利性上考虑,沈姝瑾还是将通化坊的医馆选做了总的联络点。
四间分馆都开起来之后,沈姝瑾的消息便灵通了许多。只是沈姝瑾怎么也没想到,弟子们打听到的新年第一个消息,竟然是与靖安侯府有关的。
“娘子,眼下长安城中似乎都在盛传……靖安侯发了一笔横财……”
冰纨站在书案前,一边禀报,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姝瑾的脸色。
沈姝瑾闻言,视线从医书上移开,微微蹙起眉头,“舅父近来做了什么事情吗?”
“娘子可还记得初三那日靖安侯说要在府中宴客一事?”冰纨问道。
沈姝瑾点点头,自然记得,那日因为这件事情,舅父都没让她过去探亲。
冰纨见沈姝瑾记得,便继续说道:“听说那日的宴席,是靖安侯特意请了珍馐阁的厨子到府上去做的,每位宾客八十八道菜,所用的食材都是价值极高的山珍与海味,很多在长安城内都买不到的。”
“而且前日,靖安侯带着侯夫人去了九州商会旗下的玲珑坊与锦绣坊,为侯夫人定了好些衣裳和首饰,粗略估算下来,少说也有几千银铤呢!”
“不止这些……年节时,靖安侯还在珍馐阁中订了许多的馎饦和汤饼,在多处坊市之中设置发放点,专门发放给穷苦百姓。”
冰纨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娘子,为穷苦百姓施粥放饭本是善举,可这汤饭……靖安侯也确实没必要在珍馐阁中订罢?奴婢记得先前赤苜去珍馐阁中查探过,阁中价格最低的馎饦和汤饼,也至少要两百文钱啊……”
即便要为贫苦百姓放饭,也没必要选择如此昂贵的食物罢?
沈姝瑾听了冰纨话,又回想起年前舅父送给她的那些昂贵的贺岁礼,眉心越拧越紧。
她如今也实在参不透舅父在想什么了。
“那舅父可有对外说些什么?”
冰纨想了想,又继续道:“有的,听说鸿胪寺的崔少卿和张寺丞曾问过靖安侯这笔钱的来路,靖安侯回答说是先前太原祖家的一位子弟想做些舶来品的生意,他便投了些钱,没想到那人确实赚了许多钱,又是个知道感恩的,如今将所得营利的一半都送给了他……”
“靖安侯还说,他清廉了半辈子,如今可算是知道了这些黄白之物的好处……”
沈姝瑾闻言,疑心更甚。
太原祖家?
太原温氏在前朝就没什么人了,如今族中子弟数量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无论是长辈还是小辈,沈姝瑾幼时都是见过的,她怎么不记得有谁是做海上生意的呢?
而且舅父一向为人清正,怎么会突然间性情大变呢?
沈姝瑾抿抿唇,没有说话,但却提笔写下了一封拜帖,让玉瑚派人即刻送到靖安侯府去。
沈姝瑾觉得,她眼下必须要去靖安侯府面见一下舅父了。
可没过多久,沈姝瑾便被派去的门司告知,拜帖被退回来了。
“你、你说什么?舅父将我的拜帖退回来了?是舅父亲口说的吗?”
沈姝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舅父连续两次不让她去靖安侯府,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回四娘子,是,靖安侯乃亲口所言,还让奴婢给您带回来了一封亲笔书信。”
沈姝瑾拧着眉心,将门司递上来的信打开。
内容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句,但的确是舅父亲笔所书。
信上说这两日有位从祖家来的贵客暂住在靖安侯府中,而且他近期准备将靖安侯府重新修葺一番,来日若是温禹琛高中了状元,也能更气派一些,所以这两日就不邀她来府上了,等宅子重新修葺之后再说。
沈姝瑾看完信之后,面色便更沉了。
从祖家来的贵客?难道……就是舅父口中所说的那个给他送钱的族中子弟?
沈姝瑾越想越觉得荒谬,“冰纨,派人去查查,近来住在靖安侯府中的人究竟是谁。”
“诺。”
冰纨离开后,沈姝瑾不由得担忧地长叹了一声。
太原温氏一直都因清正恭俭的家风而在世家之中颇具盛名,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族中子弟几乎从不经商,一直都是以俸禄和田庄、店铺地租营收作为家族之用。
族中子弟从不暴敛贪财,黄白之物只够用便可。
只是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
如此一来,温氏的名声的确比一般的世家要好许多,可弊端却是温氏一族的财力,也确实不如其他世家。
沈姝瑾曾听阿娘说过,舅父幼时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苦。
靖安侯一脉出身于太原温氏,在前朝,那可是举足轻重的名门世家。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由于人丁凋落、君王猜忌打压、族中子弟不思进取等种种原因,温氏终究还是没落了。
等到了外祖父这一代时,温氏落魄至极,几乎已经连三流世家都算不得了。为了生存,当时族中很多田庄土地都被卖了出去。
那时的外祖父已经与身为太原晋阳王氏嫡女的外祖母相爱,可只因家中贫困,连点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而遭到了王氏全族的反对。
阿娘说,外祖母那时候为了嫁给外祖父,是断绝了与族中的一切联系,孤身一人离家的。
所以两人成亲的时候,自然半点嫁妆也没有。
而舅父,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
后来,当外祖父决定带着外祖母孤注一掷,投身于当时欲起兵成就大业的高祖皇帝麾下时,听说他们连雇一辆马车的钱都不够,是外祖父雇了一辆板车,跋山涉水,推着外祖母徒步走去的。
高祖皇帝建国后,由于前朝皇帝昏庸,国库空虚的厉害,外祖父即便被封为靖安侯,也没什么物质上的封赏,日子依旧过得捉襟见肘。
而舅父,便是在这种境况下诞生的。
舅父天资聪颖,自幼便有“神童”之称,是云夏开朝以来,第一位十六岁便高中状元的人。
可即便如此,舅父也依旧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衣食需要钱,住行也需要钱;府内开支需要钱,重建宗族也需要钱……所以即便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了,舅父也一直保持着节俭的习惯。
可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过了多年苦日子的人一朝暴富,享受到了挥金如土的快感,那等到这笔钱被挥霍一空的时候,他还能继续保持本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