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宴这一日，宫内女眷云集。
自从沈姝瑾回京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进宫。
沈姝瑾随着高氏与平阳侯府众女眷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神色有些怔忪。
这条宫道她曾经无数次走过。只要她抬起头，稍稍侧向东方，就能看到东宫的宫檐。
可是直到入了延嘉殿的大门，她都没敢抬头向东看上一眼。
七年前，她的阿娘便是死在那里的。
那座宫殿承载了她儿时太多的喜与怒，她不想忘记，却也不敢回忆。
“平阳侯府女眷至——”
守门宫侍尖细的嗓音在众人踏入延嘉殿门时响起。
殿内已经到了的世家夫人与贵女们听到声音，都不由得扭头看了过来。
眼下长安谁都知道靖安侯府牵涉江南私盐一案，触怒龙颜，都在观望后续呢，而作为京中唯一与靖安侯府有姻亲的平阳侯府，自然是也是颇受关注的。
高氏面上一派从容，目不斜视地带着平阳侯府的众人落了座，侧首时见沈姝瑾微垂着眼，还以为她是在意那些旁人的目光，有些失落，想了想，从果盘中拿了一个蜜橘，亲手剥好，然后递到了沈姝瑾面前。
沈姝瑾本来还在想着七年前的旧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蜜橘，于是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了高氏。
高氏见她看过来，冲她温婉一笑，“皎皎，我前两日读《庄子》，觉得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皎皎可要听听？”
沈姝瑾不明白高氏为什么突然开始跟她论起书来了，但还是接过那蜜橘，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愿闻其详。”
“庄子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高氏神色温和，“我觉得这话说的很对，世事无常，高低起伏皆自有天意，既然无可奈何，倒不如安之若命。”
沈姝瑾闻言，这才明白高氏是想要安慰她，于是嘴边的笑意微微放大，“夫人说的是，皎皎记得了。”
虽然她不是在想这件事，但是高氏的这份心意，她心领了。
“哟，二姒妇对皎皎可真是疼爱有加，怨不得这些日子祖母总让我同二姒妇学学呢，瞧姒妇这关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们是对亲母女呢！”
二人刚说完话，身后的罗氏便一脸笑意地开口说道，只是那笑容和语气中的讽刺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这话摆明了就是在暗讽高氏装模作样，顺便也刺一刺她。
沈姝瑾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等高氏说话，便直接轻笑道：“五叔母，曾祖母这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提前学学。毕竟我听说东榆林巷那边，也有个同我年岁相当的女娘呢，说不定五叔母日后，还真有可能多个女儿呢！”
罗氏闻言，面色一白，正要再说几句，却又听到沈姝瑾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五叔母，皎皎觉得……宫宴上，咱们还是该少说话罢？省得叫外人看去，还以为咱们平阳侯府的人都没什么教养呢！”
罗氏听着沈姝瑾如此明目张胆地骂她没有教养，气得脸色又青又白，但是瞥了一眼周围，发现好像确实有不少夫人都在往她们这边看过来，于是终究没敢再说些什么，只能暗自咬紧了牙根。
一旁的沈文婷见状，心下也很是气愤，可是她上次被沈姝瑾教训怕了，如今长了记性，是万万不敢在外头跟沈姝瑾叫板的，只能给罗氏顺了顺背，让她不要生气。
沈姝瑾见罗氏总算老实下来，不由得冷哼一声。
怪不得沈文婷被养成了那副德行，原来是都随了罗氏，当真是欺软怕硬。
沈姝瑾将头转了回来，但是瞥眼间，却看见高氏又冲她笑了笑，眼中是一片赞赏与感激之意。
沈姝瑾没什么反应，只是垂下眼，默默地开始吃橘子。
其实对于高氏，沈姝瑾也至今都参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是祖母的嫡亲侄女，按理说，应该是跟祖母一条心才是，可她却偏偏在入府之前，找上了曾祖母，让曾祖母接受了她。
找曾祖母便也罢了，毕竟侯府明面上也还是在曾祖母的掌控之下的。可高氏对于她的态度……就很是奇怪了。
若说亲近……倒也不像，平日里从来不会管她做了些什么、与什么人来往，也从不踏足留仙苑；可若说疏远，她又知道她的很多喜好，并且每次都会在她生病或出事的第一时间来照顾她。
沈姝瑾之前也猜测过高氏可能是在曾祖母面前装装样子，为了博个贤良的名儿，可仔细想想她在她生病时的那些举动，却似乎又不是这样……
若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又怎么会不眠不休地守在她榻边，等确认她真的没事了，又悄然离开呢？
沈姝瑾不太清楚其他世家的夫人和继女们都是如何相处的，但是她总觉得，高氏对她的态度很是微妙，不太像是对待一个素昧平生的继女。
不过不管怎样，她如今都是她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家赐婚的侯夫人，所以她不可能任由别人欺负她的。
沈姝瑾一个蜜橘还未吃完，便听到门口的宫侍再次捏着嗓子尖声叫道：“嘉阳长公主、长宁县主至——”
“嘉懿长公主、长乐县主至——”
两位长公主一到，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等嘉阳长公主和嘉懿长公主落座后，殷曦华和独孤清越便悄悄来了平阳侯府的席案间，同沈姝瑾说起了话。
“皎皎，你好些了吗？”殷曦华的语气中不仅有担忧，还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惹得沈姝瑾又不开心了。
独孤清越虽未开口，却也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沈姝瑾笑着冲她们摇摇头，“已经没什么事了，放心罢。”
“眼下这个时辰，皇后应该快到了，你们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咱们再聊。”
殷曦华和独孤清越闻言，便没多留，只扔下一句待会再来找她，便匆匆回去了。
身后的沈文婷见沈姝瑾跟两位县主关系如此亲密，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嘴。
长宁县主自幼跟她亲近便也罢了，怎么如今连长乐县主都同沈姝瑾关系那么要好！
沈姝瑾倒是不知，这也能被沈文婷记恨，只专心吃着橘子，直到将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去时，才终于听到门口的宫侍再次喊了起来。
“皇后至——”
“恪王府夏孺人、沈媵人、林媵人至——”
沈姝瑾闻言，一边随着众人起身行礼，一边暗自勾了勾唇角。
她今日的目标，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