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瑾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随后继续缓声道:“侯府这几房夫人中,我母亲出身晋阳温氏,是靖安侯的嫡妹;而三叔母出身陈留阮氏,是成肃伯的嫡次女,都是百年世家中实打实的本家嫡女,所以若论出身,她们二人无疑是最好的。”
“四叔母出身于阳翟褚氏,五叔母出身代郡罗氏,虽也都是百年的世族,但四叔母的母家是阳翟褚氏中一个比较远的旁支,因此她虽为嫡女,却到底不如出身本家的女娘尊贵。”
“而我那五叔母……原本不过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只是因着她出阁前便与我五叔有染,怀了身孕,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五叔闹着非要娶她为妻,我祖母不得已,才与罗家商量着,将她记到了罗夫人名下,做了个挂名嫡女罢了。否则就以她的身份,想要做五叔的正妻,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姝瑾说完,又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总之,这侯府七年前便已是盘根错节,各怀鬼胎。之前母亲还在时,掌着府中中馈,他们忌惮我母亲,不敢过于放肆。”
“可母亲去世后,这掌家权虽然回到了曾祖母手中,但她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许多事情也不得不交由祖母打理,以我那祖母疼爱儿子的程度,这公中的财物,恐怕早已不知被他们吞了多少了!”
“那里头大多都是我父亲在边疆用性命拼来的家业,我是断不会任由他们挥霍的!故而此番回京,我势必是要跟他们好好算一算账的。而这一点,他们估计也能想得到。”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以我猜……这应该便是他们不想让我回到长安的原因了罢。”
--
就在沈姝瑾为玉瑚与冰纨梳理侯府各房人际之时,平阳侯府的寿安堂中,也早已坐满了人。
太夫人身着刻丝泥金弹花暗纹锦服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根红木底镀金蛇头杖,时不时地便用蛇杖轻点地面,面上是一片焦急与期盼之色。
高老夫人与几个儿媳则是分坐在下首两侧,默默地喝茶,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打算。在她们身后,还分坐着两排小郎君和小娘子。
太夫人此时显然是等的有些急了,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看,率先打破了寂静,“谷翠,你再去看看,这都快申时了,皎皎怎的还没回来呢?”
“诺,奴婢这就去。”
谷翠走后,高老夫人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缓声道:“母亲不必过于心焦,眼下时辰还早呢,三丫头信上说的不是亥时之前吗?”
太夫人轻瞥了老夫人一眼,却没接话。
老夫人自讨了个没趣,面色微微有些僵硬。
三夫人阮氏见状,赶忙浅笑着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妾听闻这九溪书院可是民间第一大书院,朝中不少重臣贤才都是出自九溪书院的,皎皎此番从九溪书院回来,可是给咱们侯府增光不少呢……”
太夫人听了这话,果然笑了起来,“皎皎这孩子自小便聪慧,又是个有福气的,便是不去九溪书院,也必定有她自己的造化……不过能被闻名天下的羽公子收作关门弟子,自然也是极好的!”
“是啊,皎皎确实是个争气的……只是这小娘子书读得多了,心气自然也会高一些,日后这亲事恐怕是要难挑些了。”五夫人罗氏也笑着接了话,只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眼睛也若有所指地看向了大夫人高氏。
高氏闻言,唇角一抿,蹙起眉心,面色不善地看向罗氏,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接话。
一旁的四夫人褚氏见状,不动声色地低头啜了口茶,眼中却缓缓划过一丝幸灾乐祸。
在座的谁都知道高氏书读得多,主意也大,嫁进侯府做继夫人之前,没少用学问刁难提亲的公子郎君。罗氏这话,看似是说四娘子,但实则是想笑话高氏的。
只是罗氏想嘲讽,也得分时候。在此时说这话,无疑是将太夫人最喜爱的四娘子也给拖下了水,太夫人能饶得了她才怪!
果然,太夫人听了这话,面上神色蓦地便冷了下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得阮氏率先反驳道:“五娣妇此言差矣……儿郎读书多便是有才,女娘读书多便只能被说是心气高么?妾以为,只有那些没本事的男子才会想要娶个目不识丁、好拿捏的妻子,而此等凡夫俗子又岂能配得上咱们皎皎?”
“妾昨日还与嫣儿说呢,日后定要多读些书,将来也像皎皎一般,做个有才情的小女娘!”
“嗯,你是个会教孩子的。”太夫人闻言,嘴角又重新有了笑意,“读书多自然是有读书多的好处,不论是儿郎还是女娘,多读些书总归是没错的。”
“只是孩子们体性不同,倒也不必强求他们个个都能把书读的有多好,只是这琴棋书画四艺中好歹也是要精一艺的。若有一技傍身,日后也能有些好名声,到时候谁还非要揪着看你书读得如何呢?”
太夫人说到这里,眼睛又颇为凌厉地瞥了一眼罗氏,“哼,只要别像老五似的,整日不学无术,净做出这许多混账事来,我便也知足了。”
罗氏听到这话,面上蓦地一僵,可太夫人却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继续道:“不过这老五虽然自己是个不争气的,娶的新妇倒是有能耐的很,自己房里的事情不够管的,如今竟能管起二房嫡女的婚事来了!”
太夫人此话一出,罗氏脸都白了几分,连连认错:“孙媳不敢……孙媳一时失言,还请祖母宽恕……”
“行了行了……知道自己失言就把嘴闭上!”太夫人蹙着眉头摆摆手,语气中满是不耐,“今日皎皎回府,这么高兴的日子,我也懒得跟你计较……”
罗氏被太夫人当众下了面子,却也丝毫不敢争辩,只能强忍着羞窘,默默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一旁的老夫人见状,虽未劝慰罗氏,但却顺着她方才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母亲,老五家的虽然方才的话有些不中听,但理确实不糙。女娘家,书读的多也好,少也罢,左不过都是要嫁人的。三丫头既然回来了,便让老大家的得空多带她出去见见世面罢。这样及笄之后也能早点寻个好人家,省得承璋在外头还要操这份心……”
高氏闻言一怔,立刻抬首看向老夫人,却见她面色淡淡,丝毫看不出情绪。
太夫人听了这话似乎也是一愣,眼睛缓缓扫过老夫人与大夫人高氏,随后轻哼一声,“世面?皎皎当年可是时常出入东宫、面见过先帝的,她什么世面没见过?”
“还有这婚事……皎皎眼下还未及笄,婚事何必如此心急?日后若真到了时候,恐怕都不用我们费心,那提亲的人也要将咱们府上的门槛给踏平了,届时再问皎皎的意思也不迟!”
老夫人闻言眼睫微垂,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轻轻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儿媳知道了。”
--
城门外,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靠近城门,但却在即将抵达城门时,迎面碰上了一支骑队。
“吁——”车夫被迫勒马停车,扭头低声对着车厢内道:“娘子,有人拦车。”
车厢内的玉瑚与冰纨闻言,立刻抽出长剑,谨慎地将沈姝瑾护在身后,面上满是凝重。
这侯府的人还有完没完?他们才经历了一批马匪,难不成是知道了没得手,所以现在又换了一拨?
可被她们护在身后的沈姝瑾,却在沉吟一瞬后,突然间勾起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不必紧张,冰纨,将车门打开罢。”
此处已接近长安城门,杀人必然不可能选在此处下手,但若不是刺杀……她此时所乘乃平阳侯府的女眷马车,敢拦她车驾的,定然不可能是平民布衣或普通世家……
果然,当冰纨依言将车门打开时,一阵鹰啸恰好划破长空。
冰纨抬头望去,便见远处的低空中,一只雪白的胡鹰正冲着她们的方向掠空飞来,而它的身后,一名红衣女子也正随之策马疾驰而来。
那女子肤色白皙,明眸皓齿,一双眼睛如星辰一般璀璨。
寒风扬起她大红色的衣裙下摆,让她在这皑皑白雪中犹如烈日一般夺目耀眼。
她骑在马上,看到扶着婢女的手准备下车的沈姝瑾,脸上蓦地便露出了明媚的笑意,随后不管不顾地抬起一只手臂,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道:“皎皎——沈皎皎!我来接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