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行程艰难结束后,林戏就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似的。额前的头发全湿哒哒的搭在脸上,看着尤为憔悴。嘴唇口红颜色掉了后,他嘴唇都发白看着就像失血过多,要晕过去似的,林琅赶紧架着他。
“啧啧啧,你这模样才像个三十岁的大叔啊,瞧你这沧桑的脸。”林琅一边心疼一边自觉给林戏擦汗,一边还不忘吐槽。看着他还是这么努力坚持的样子,忍不住嘴碎想骂他,可最终还是下不去口转而开起了玩笑。
“唉来,我们跟裴叔叔视频一下,分享分享你这憔悴样。”林琅拿着自己的手机,就要点微信视频。
林戏一惊,一巴掌就把手机给拍开了。
林琅还以为是他身体不适,手机都不捡了,赶紧扶着林戏这“易碎物品”,“怎么了?你不舒服?”
“你当保密协议是白签的?等回去,我们再打给他。”林戏语气里带着疲惫,说到最后语句都是拖拉的,仿佛提不上力气。
林琅给林戏擦干汗后,帮他调整好副驾驶椅背的高度,“好一会儿你自己打。”
“你不舒服就说,要是困了就睡。这路上怎么也要四十多分钟,到家了我再叫你。”林琅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林戏的身上。
林戏几乎是闭眼就睡了,没给林琅一点反应。林琅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就着车灯看了起来。
明后两天都是文戏,第三天开始又是唱戏的安排了,而且到第五六天的时候又安排了打戏。他哥的腰……啧!又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让林琅十分的烦躁。明明就在林戏的身边,可有些事情就是只能看着不能伸手帮忙。
他好不容易长大了自己赚钱独立了,就以为不会被生活所迫,至少不会让林戏太为难,可现状并不是这样。困难总会先一步凌驾于办法之上,解决了眼前的也总有的远方的,就这样反反复复令人焦躁。
“嗡嗡――”林琅思索间林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在手机是静音没吵醒林戏。
林琅看电话显示的是裴叔,想着都是互相熟悉的人了,干脆擅作主张地接了,“喂……”
林戏在睡觉,所以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同是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电话的传达下更加了一层“磁性”,这让打电话的裴智,居然没有立刻分辨出接电话的是林琅而不是林戏。
林戏因为分身乏术所以去学校“监工”的时间大大减少。这完全不符林戏这人做事的风格,相比第一次的手把手这次简直就是“放羊”。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裴智是打死了都不信了。
通过林戏来戏团的这段时间里,他总能看见林戏和乐章在一旁悄悄说着什么,乐章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兴奋?乐章这么一个好好教书先生,什么事能让他兴奋,除了天上掉馅饼和掉钱之外,应该没什么能这么兴奋吧。
带着疑问找乐章一细问,从他支支吾吾的三言两语中便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林琅那个臭小子,俨然一副专业经纪人守着林戏跟进跟出的,裴智立马把林戏接广告这个想法给拍实了。
趁着林戏来学校看进度的空隙,他问了林戏。果然林戏王八蛋沉默了!当即裴智就骂了他一顿,林戏自知理亏由着他发火。裴智见林戏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感觉自己一圈头打在了棉花上。火都发完了,裴智事后诸葛亮的认为自己不该太冲动。
所以他又打了电话来,是总觉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想劝劝林戏。毕竟林戏更风光时,就是栽在这接广告上!偏偏这王八蛋,想要从摔倒的地方再爬起来,裴智是又急又气,但是更多还是出于对挚友的担心。
电话被接通后,裴智深呼吸了两口,等稍微平息了一下有些想骂娘的心情后,才慢慢道:“你和乐章背着我,接了广告这事,我暂且不怪你。”
裴智说出去的并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压抑愤怒。
“不过,林戏你明明栽过一个跟头了,难道教训还不痛嘛?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林戏,回头是岸。没什么困难,是兄弟我不能帮的,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拼命帮你!”裴智尾音都在发颤,林戏是他这辈子除去家人最在乎的朋友了,他不希望林戏误入歧途。
几句话,让听着林琅的脑子瞬间放空。他顿了很长时间,把手机又拿了下来,似乎是不相信能说出这番话的是他裴叔。
他看看手机,看看睡着的林戏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将手机又放回到自己的耳朵边上,这才轻轻叹气说道:“叔……是我,我哥睡着了。”
林琅的回答一出,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出。
裴智能跟林戏犟能跟林戏胡扯都没问题,但是林琅就不行了……怎么着,林琅都是他从小带大的,让他跟这屁孩子吵架心理这一关怎么着都过不去。
裴智很疼林琅,这是众所周知的。哪怕他跟林戏真得关系僵了,他也照样会对林琅好。可是现在居然让这个崽子先知道了,一瞬间裴智真想把自己的嘴给撕烂了,谁叫他性子这么急,都没搞清楚对面是谁,就自顾自说了一大通。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互相听着对方清晰的呼吸声调整郁闷心情。
林琅深深叹气也不接刚才的话茬,怕裴智尴尬,干脆转移了话题道,“我哥的腰是怎么回事?医生说是旧疾复发,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腰会这么严重。”
“怎么了?他又受伤了?伤到哪里了?去没去医院住院,严不严重?”裴智立马几连问,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着急,仿佛刚才说两句就差要跟林戏绝交的人不是他似的。
林琅忍不住怀疑裴智刚才说的都是假话,瞧着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哪有什么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他没时间接着去医院。除了第一次检查了一下,后面干脆不去了等他拍完了短视频再去。”林琅无奈道。
“胡闹!你哥倔你怎么也跟着倔?他腰伤要是复发了……”
“所以叔你过来吧,跟我说说我哥的腰伤是怎么来的。”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从林戏那里得到答案,奈何林戏每次都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那他就从裴智那儿套出结果。还有林戏的恐女症……只要细想林戏把拼命式工作当成平常事,把忍疼当吃饭似的,他心里就抽痛得厉害。一句“习惯了就还好”,这让在乎他的人心里多疼啊。关键他心疼,他还不能说,要说了……他多不好意思……
他们过去经历的十年都互相少了对方。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很多本性,包括林戏没有的年少轻狂。
林琅他就是好奇这十年间林戏在外面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不问清楚他这心里就是不踏实。他一路上平稳地开车,总偏头看林戏睡得似乎不安稳,这心里就更内疚。大概是自己年龄也大了,又独立过深知很多无奈,所以他想要照顾林戏的心无比热切。这就好像是,以前是林戏顾他,现在是他顾林戏。
到家后,庭院外就站着裴智。他似乎到了很久了,沉默着靠着院墙。仿佛这个一直没红过脸的和事佬,突然被触及了底线,沉默的处于爆发前的片刻宁静。
如果灯光没有照耀到他站着的地方,恐怕林琅压根找不着他在哪里。
林琅轻轻关上车门,看了一会儿睡着的林戏,确定了他暂时不会醒后,才走到了裴智的面前轻声道:“我哥睡着了,我们谈谈,给我一根。”
裴智斜了一眼林琅,他可不知道林琅什么时候学得抽烟。
但也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递给了林琅。两人跨年龄段,哥俩好的坐在门口边上的石墩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我怎么不知道?”裴智看林琅动作娴熟的样子,一时有些好奇。他怎么样也算是林琅的半个监护人了,关于他什么时候学的抽烟他完全不知道。
“我做过很多兼职,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这东西是能将一群人,迅速联系在一起的。想不学会也难。”林戏说道。
裴智沉默了,他这半个监护人,看来当得不称职,林戏这朋友当的更不称职……
随便开的一个话题只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现在话题结束了两人相对无言,虽然不尴尬但是双方心情沉重。
“我哥的腰,他从来没仔细跟我提起过是怎么伤的。而且我头一次知道他是真的有恐女症,不是开玩笑。”林琅手拿香烟也只是吸了两口就掐灭了,烟不能多抽要不然会上瘾,难戒。他还没有烟瘾,好戒。
寂静的夜,只剩下两人有些沉闷的呼吸声。裴智心里闷的厉害,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后,他这才开了口,“一个年纪小的人想要成角儿,难度丝毫不亚于万人过独木桥。而且过独木桥时,你还必须得防着人在背后捅刀子。”
“鞋子里被塞钉子,喝得水掺合了胶水。这些不会伤及性命的恶点子,他经常中招。胶水念住了嘴,他就强硬撕开合住的嘴唇。脚上踩了钉子,他就硬着脚底板继续唱,那唱戏的台子上满满的全是他的血脚印。”
“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东西,根本不是你能理解的。”
“你不知道那环境有多艰苦,偏偏还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最落魄的时候,永远是被人踩得次数最多的时候。”
“腰伤、挫伤等等……你哥没少得。”
林戏呼吸一窒,手都在轻微发抖。
“《霸王别姬》你看过吧,流泪流血这都是常事。练戏时人人都是鬼哭狼嚎,就属你哥最能忍。我在边上看着我这心都在颤!”
林琅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呼吸难进,语句难出,他心里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