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冬季，那一场拍摄是林戏这辈子都难抹去的记忆。那段时光，即成就了林戏也催促了林戏。
零九年的时候林戏二十三岁，正是明名扬万里、意气风发的时候。千山大师也算是掏尽钱财才供出了一个林戏。零九年，京剧味也比以往淡了很多，所以千山大师的戏班子都是赚的少赔的多。到了钱财散尽之时，他们也走到了穷途末路。
要么大家一块凑钱继续唱，要么解散戏团，大家削尖了脑袋进国家戏院。原本千山大师是被重金邀请去当讲师的，可那当口林戏，林琅俩兄弟没去处。林戏到还好出门在外的，不用担心吃住，但是林琅就不行了。小家伙只有十三岁必须得有个家回，更何况林戏也不在，小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安全感。林戏不能回家，其中一部分得千山大师负责。千山大师不忍，所以千山大师拒绝了邀请，安安心心地呆在老家帮着照顾他们俩兄弟。
每天都在家等着小林琅放学回家，然后用他的电话和林琅一块，和林戏联系。那大概是千山大师晚年，过得最惬意的时光了。老人家奔波辛苦了大半辈子，为戏几乎掏出了自己全部心血。老了林戏也出去了，他没什么可忙的，开始当起了爷爷这个角色。与林琅处得还算好。
林戏本就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他了解情况后很快就答应了一位女老板的广告拍摄。原因无他，那位女老板给钱痛快，林戏答应了拍摄后，她很痛快的给了几十万的定金。
林戏被千山大师保护得打好，不识人心的险恶。商场向来大部分都是有利可图，一味付出的根本不可能只是合作伙伴。
林戏收了钱，自然也要去饭局赴宴。有饭要吃，自然有应酬需要应付。酒要喝、礼要敬，一来二去，林戏自然就栽在饭局上了。
可投资林戏的那位女老板，并不是什么端庄雅士。女老板看上的也不是林戏的个人唱戏能力，而是他的脸。林戏长得有多好，恐怕见过的人都会赞一句好皮囊。
就算阅人无数的女老板再见过一眼林戏后，也是被他迷住。借着酒局，她给林戏加了点料。林戏一下就中招了！
去往酒店的路上，得亏林戏自己还有点防范意识，趁着清醒的空档拨通了千山大师的电话，这也没能让女老板真成包养他的人了。
女老板下得药里头有致幻剂的成分在，被救时林戏还有明显的精神问题。甚至还被拉进了抢救室。足足在医院里面躺了一个多星期，才恢复成正常人该有的精神状态。
但是伴随着酒席事件后，林戏得了一个心理疾病——恐女症。
一开始特别严重，就连女护士的靠近，他都能脸色发白狂吐不止。所以在医院照顾他的都是裴智和部分男护。
女老板后来也进了监狱，但是该造成的伤害还是造成了。一个人最难修复的就是精神伤害，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抑郁了，自杀率会很高。
而这件事情，在林琅的儿时记忆中是存在的，但是他不知道林戏住院是因为精神问题。他那时候太小，大人如果不带着他，他哪儿也去不了。
林琅听得鼻子发酸，心里胀痛得厉害。幸好是黑夜，裴智也察觉不出他神情的不对劲。
他越是听林戏的过去的种种不容易，心里就被扎得越狠。每了解一分，刺就往深了扎一分。偏偏他还不敢真在林戏直说，林戏症状是减轻了，可他并没有完全走出来。
“他……有没有说过那女的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林琅忍着心里的刺痛，才能让自己问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
黑夜里，幽暗的灯光笼罩着裴智。身强体壮的男人，在黯淡的环境里坐在地上，颓废与难过压在了他的肩头。他深深地叹口气，轻轻摇头：“没有，女方那边也就是说用了药，至于很多细节我们都不知道。他……不愿意回想。”
难怪林戏吊威亚被人阴了一把，他也完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不是因为他白莲花觉得大家都有苦衷，而是被耍阴刀子耍习惯了。年轻时的登台演出，基本都带着伤。可就算是这样，林戏也毅然决然地继续走这条路。
“你们大部分唱戏的学戏的都是只在自己圈子里自娱自乐。只有我哥，想到了走出去并且正在实施这个艰巨的任务。是，娱乐公司大部分都是快餐文化，但是你不可否认总有人在拼着汗水、凭着良心做事！要不然《梅兰芳》《霸王别姬》它是怎么来的？这些影片带来的影响，绝对是比你们自己下乡下学校慢慢演出所带来的影响大。”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大家都在借助互联网了解外面的世界。而京剧呢？除了特定的几个戏曲台，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增加它的曝光率？”
“可是一旦是能在手机上推广的视频，能看到它的就是几千万人。我不知道叔你说的那个前辈是因为什么原因进了娱乐圈，但是我知道，我哥不会！我哥不要钱、不要名。一半是因为戏团缺钱，另一半是因为他想要试试。试试看能不能让大众从大平台接触到京剧。他一直再试着跳出舒适区，因为他觉得听戏的观众太少了，没了一批就真得没了一批，必须培养新的人群，否则只会越缩越小。”
“所以他不会为了点别的东西就走了。叔，你不是最了解他吗？”
裴智被问懵了，可是他心里焦躁。总觉得林戏是逃出一个坑，又掉进了另一个坑里。而且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公司，又有几个能做到尊重京剧。他们这年纪了，名誉一身，要毁轻而易举。 他也明白林戏居安思危的想法，但是……理解和接受是两码事。
“我体谅但是不代表我赞同，所以你们拍摄的进度如何结果如何，带来的舆论怎么样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老了，有些东西我就是接受不了，对不起。”裴智不比林戏，俩人唱戏的时间相差不多。林戏努力可同样的裴智也努力。
可越努力裴智越能感觉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林戏天赋高领悟能力极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比他有想法。但是他也有他的坚持，他就是京剧的老古董一派，他就是无法接受对京剧进行任何改编，用一个不是很完整的京剧作品去展现给观众看。
他也唱戏二十多年，林戏同样，而他与林戏之间的差距是境界。他明白，他始终无法望其项背。
林琅不懂戏，但是他也知道匠人对于自身技艺的骄傲，他们有无法低头的原因。他看着裴智稍显颓废慢慢远去的背影，微微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心中的无奈，“叔啊，你要支持我哥，他就不会这么幸苦了。”
而当他低头时，忽然注意到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袋药品。药品有很多是治跌打损伤的，还有一些中药，上面配了服用说明。这么一大包的药，他刚才跟裴叔说了那么久的话，居然愣是没有发现。要是发现了，他大概语气就不会那么硬吧。
林琅笑了，该不该说他的叔叔其实很可爱。
林琅拿着药放进了屋了，去车里叫林戏。林戏还是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着的。
这两天林戏每天睡觉就不超过四个小时，再加上受伤还要吃药，药物带来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安眠作用，所以平时经常与周公会面。
他让林戏趴在沙发上，他坐在旁边给林戏按摩按摩腰部。
“我要是按疼了你就说。”林琅说道。
林戏从鼻子里慵懒地哼哼了两声。因为也到十月底，秋风还是挺凉的，距离步入冬季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雪什么时候才能下下来。”林戏突然开口问道。
林琅按摩他腰部的动作停了一下，“怎么小孩子心性想看雪啊？”
林戏笑了一下，撑着脸部回头眼睛里带着欣慰道：“以前在师傅那儿，给你过生日的时候，都是下雪。所以我在想什么时候下雪了，好给你过生日。”
“你生日我都没给你过过。”林戏心里有点堵，他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完全记不住林戏的生日在哪一天。林戏过得是阴历生日，所以每次等林琅想起来时，林戏的生日都已经过了。
“我都是老人家还过什么生日，你不一样啊，你还小应该给你好好过。”
“小？你哪只眼睛觉得我小？二十了还小，那都成巨婴了。”林琅连环怼，他就是不服平白无故的在林戏边上自己总矮一头。不就是大十岁，是自家老哥，用不是他爸！怎么老是用“还小”“还嫩”来说他……
林戏想着想着突然笑了。
他看了两眼林琅捉摸着语句，继而用一种调侃的眼神打趣似的问道：“诶，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过生日鼻涕泡都被冻成冰块了？”
林琅想也不想开口就怼：“你胡说……”
“八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林琅的脑子里就蹦出来一段清晰的还是蓝光高清的回忆画面。那窘迫的表情一下子就窜上去了。
只是一瞬间，热气从他的脖子一路传到了耳朵。
林戏偏偏还不放过他，逗他说：“诶，你起来了没？”
林琅白他一眼，“记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