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被打了四十大板,那些侍卫早闻得了赐死太子的风声,一个个便放开了胆,将傅一几乎往死里打。平日里,他们想巴结太子,但奈何欧阳付除了傅一,谁也不信谁也不亲,得了不少没趣。在他们看来欧阳付就是瞧不起他们,因而他们早怀恨在心。现有这光明正大地报复的机会,他们怎能放过?便下了重手,打得傅一皮开肉绽,血肉黏连着裤子,几乎去了命。
若不是早上那打翻了水的小太监拿着他的体己陪着笑脸从中讨情,怕傅一的命就真在那四十大板里交代了。
那小太监唤齐福,原本是这许昌宫的打扫太监,直到太子被贬来此,才做起了端茶送水的细活。虽说年纪较小,但行事老成,比傅一圆滑世故得多,若不是今早欧阳付不怪之恩,他是不会管傅一死活的。
齐福将傅一扶到了自己的房里,让他趴在床上,自己去寻了伤药跟剪刀。
那衣裤已与血肉黏连一起,烂泥一堆,看着着实可怕。
傅一早已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直到日落西山,才缓缓转醒过来。
齐福端着一碗稀粥跟一小碟配菜走了进来,见他要起来,忙道:“别动,您伤口还未痊愈,刚上了药,别再拉扯到了。”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傅一停止了动作,焦急万分地问道。
“殿下暂时无事,被关押在司衣殿一小坊里,绝了吃食。”齐福将一小矮几放在床头,摆好饭菜。
“你是说殿下这一整天都未进米水?殿下如何受得了。公公,您菩萨心肠,求您疏通疏通,送些吃食给殿下吧。求您救救殿下吧。求您了,小的给您磕头了。”傅一不顾自己的伤口,不要命的磕起了头。
齐福五岁时便被送入宫净身,十岁时来了许昌,这一呆就呆了七年。宫里的人多是刻薄的,因为小没少受欺负,人间的五味他倒尝了十味,他的性子也就薄凉了起来。
忽见傅一为了太子竟连命都不要,倒有些不知所措。他长这么大,温情一感是未曾感受过的,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如何不受感动。
“傅公公,您就是磕破了头,小的也没那个能耐。这是陛下下的圣旨,您要求也是去求圣上,在这里,您可求错了。”齐福正常话语说着,边低下了身对傅一耳语道,“傅公公,您起来,小的答应您就是了。这可是砍头的事,您替小的想着点,别这么大声。”
齐福脸颊红红的,迅速退开了身,“傅公公慢用,我这就去。”
说完迅速关门出了去,他救傅一就觉得自己疯了,现在竟还答应给太子送吃食去,若是被抓到,可就把命也搭进去了。
算了,反正自己又无亲无故,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就死。
掩了些馒头糕点,向司衣殿去。
在打听到欧阳付具体关的地方是司衣殿西边偏殿旁的小坊,那是专门放筛下来的各类的次品的,用做打赏奴才们的。
齐福知道那个小坊,他打扫过。只是他要如何才能偷偷给太子送吃食而不被发现呢?
齐福记得那小坊的旁边是浣衣阁,只一墙之隔,他可从那边丢给太子。
欧阳付从早到现在米水未进一滴,早饿得发晕,幸好那些守卫只在宫门那守着,并没有禁止他的走动。
逛了一圈正殿,饿得实在不行,便坐靠在墙边。
而齐福此时正好在墙的那边,听得墙这边有声音,忙小心翼翼地登上堆好的石头,却未见一人,刚想下去,视线瞥到了靠坐在墙下的欧阳付。
“太子殿下,是小的,傅公公让小的给您送吃的。”齐福环视了一眼四周,见无人,忙压低声音道,边把那包了糕点等吃食的布裹扔给欧阳付。
欧阳付饿得连开口的气力也没有,闻着声响,仰头望向齐福,嘴角挂着浅笑,虚弱地道了声谢谢。
听了欧阳付的那声谢谢,齐福突然觉得就是死也值得了。
“殿下,您小心些,别让别人发现了。奴才给您拿水去。”
说完便没入了墙去。片刻,便拿了一绳子将装了水的竹筒吊下去给欧阳付。并约好明早寅时三刻再来。
只是再来,却再也没见到人。
原来孙虑,在饿了欧阳付一天后,觉得时机成熟,便命人送来了精美的吃食,但个个皆放了毒药。
却不想听得欧阳付一点也没吃,气得手里的药杵也没放,就赶到了司衣殿,恰听得欧阳付上恭去,赶了去,见他刚出来,冲上去对着他头就捶了下去。
欧阳付本就虚弱,这整天只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个馒头,如何抵得住孙虑这一个猛捶,当下就晕了过去。
孙虑这才恢复了理智,见欧阳付躺到在地上,额头上还流着血,忙丢掉手中带血的药杵,咽了咽口水,脸白如灰,这赐死跟自己杀死可大不相同。
恰刘振带着两个侍卫走了来,孙虑惊慌地望着他,冷汗直下。
这刘振看着孙虑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下冷笑,但面上却不显,也一副惊慌模样地看着地上的欧阳付,转头看向孙虑,“孙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孙虑忙将刘振拉到一旁,二人小声嘀咕了一会。
只见孙虑赔着笑脸,而刘振面上闪过一丝得意。
接着刘振走了过来,“王爷欲潜逃,幸得孙公公发现了,不然我们都得吃罪。陛下已下手谕,赐王爷鹤顶红一瓶,你随孙公公去取来。”
刘振指向近旁的侍卫,后又指向另一个道,“你与本将将王爷抬入房去。”
就这样,欧阳付被强行灌入了毒酒,在不知不觉中永远睡了去。
而那两个侍卫也被刘振连夜处理掉,他们将欧阳付额头上血洗去,涂上白粉,以掩饰罪证。
当晚孙虑便起身回京,取了欧阳付身上代表身份的贴身玉佩。
第二日,太子甍逝的消息便传了开,众人听是陛下亲自下旨赐死的,皆不敢言语,虽然知道这背后有贾后的推波助澜,但圣旨是陛下下的。
张华等人上书请求以太子之礼厚葬司马遹,但被贾后驳了回来,因为司马遹太子之位已废,已被贬为平民,于礼不合,但念在他是天家皇子,特恩赐以陵王爷之礼厚葬。
司马雅与许超得知“太子”已死,而赵王又反叛了他们,怕贾后报复,故连夜逃出京城。
而傅一在得知“太子”已甍逝的消息,悲痛过度,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想到冷子扶的再三嘱托,想到冷子扶得知消息时的悲痛,不禁悲痛难当,如今他辜负了冷子扶所托,辜负了太子的信任,他有何面目活着。
想罢,望着那一碗粥发着呆。也罢,自己的命本就是太子殿下给的,自己这就追随太子去。
嘭一声,碗破粥溅。傅一拾起其中一个碎片,声音颤抖而哽咽,道:“殿下,奴才不能护主周全,奴才万死不足惜。殿下,奴才这就来,到阴间,奴才再向殿下请罪。”
话落,血落。
当齐福端着药进来时,见到那一地的血,哆嗦着手脚跑近去,一探,已无气息。
他张着嘴,红着眼,跪坐在地上,脑中混乱不已。
过了两刻钟,齐福起身将傅一死的消息报告给了刘振。
刘振正打算找人秘密弄死傅一,听了消息,先是一怔,后大笑了起来,“死得可真是时候,倒省了本官动手。来人。”
不一会,进来了两个侍卫,“大人。”
“傅公公已畏罪自杀,你们二人随这小公公去,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齐福听完,心中猛生出一股怒气,但他将消息报告给刘振,不就为的是不牵连自己么?
最后齐福偷偷跟随他们去,见他们将傅一直接扔进了一山沟里。待他们走后,自己才偷偷下去寻,从附近农家买来了锄头,为傅一立了碑。
再拜过后,便离开了许昌,从此隐身深山老林中。但之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回来祭拜,吊念傅一。
而欧阳付之死对冷子扶的打击是最大的。
他将自己关在当初安放欧阳付的农庄时,欧阳付所住那间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他觉得就是他害死了欧阳付。他就是那个刽子手,若不是他欧阳付现在已娶妻生子,过着平常人的生活。而不会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一直在等着自己去救他,但他做了什么呢?做了什么呢?
记得刚见到欧阳付时,他那一双略带忧郁而平静的眼一下就撞进了他心里,因为这一双眼与他那周身的恬淡气质根本不符,更与他嘴角的浅笑不配,那双眼像一潭死水。
他是在这里呆了后才慢慢有了光彩的,整个人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美好,他眉眼的笑能暖掉寒冬的雪。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温煦有礼,谈吐风雅,待人接物进退有度,认识他的每一个人无不喜欢他,无不喜欢与他相处。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竟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而害死了他。
冷子扶一想到这,就愧恨自己不已。更因为现在的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理由再呆在司马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