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虑得了旨意,片刻不敢停留,只带了一个家人便连夜租了一小船出伊水。
待到许昌,天已露出了鱼肚白,孙虑下了船,容不得休息片刻,便骑了驴入城。
一路直奔刘振府上,见大门还未开,直接遣那仆人大敲了起来,嘭嘭嘭……
那负责此门的开落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头,嗜酒如命,时常喝得烂醉如泥,脸上坑坑洼洼,一个红亮的酒糟鼻,一双没睁开过的如缝的眼。他本是城里一商贾人家的管家,因酒误了事被赶了出来,再没人敢聘他做管家,连府里的打杂也不让,不得已只能到刘府做起了看门人。除酒这一块,为人倒是精明忠厚,肚中也有些文墨。
恰昨夜未进滴酒,睡得正香,却不想被这嘭嘭嘭声直震下了床,还以为地震了,一骨碌爬起,趿着一只鞋就赶了出来,不见一人,定神一听,是有人在敲门。
心想谁人这么急,敲得这般凶,想来必是大事,也不及穿衣穿鞋,赶了开门。
只见一面皮白净的爷骑在驴上,四十来岁,穿着锦缎华衣,戴着冠,细眼一看是宫里公公才有的打扮,正要行礼问好,被旁的侍卫模样的少年一把推了开,“还不快去将你家大人叫来迎接,说宫里的孙公公来了。”
天渐亮,那些打扫做饭的家仆们陆陆续续起了来,见看门的李老头飞一般的,向正院去,尔后,见自家大人衣冠不齐,气喘吁吁地赶了来。
孙虑早下了驴,迎着刘振走去,不理会他的作揖,径直入了前厅。
而刘振也紧随其后,二人秉退了所有下人,孙虑才复将贾后的懿旨给他看。
刘振将圣旨迅速扫了一遍,心下震惊,虎毒不食子,况太子还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就是罪再大也不致死,这必是皇后娘娘的懿旨。看来自己高升的机会来了,此事一成,不怕皇后娘娘不提拔自己。但事后若翻起来,可是抄家灭族的罪,不过自己只是一个奉旨做事的小官,这大罪还落不到自己头上,况这圣旨是朝野皆知,自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个下手便好。
刘振思此,忙合上圣旨,对孙虑打了个揖,道:“小的定竭力协助大人,不辱陛下使命。”
孙虑坐在正上,把玩着手中的玉板,斜睨着底下的刘振,尖着嗓子,“刘大人,太子谋逆之事已查实,圣上大怒,姑念在与太子父子一场的情分上,赐太子一个完身,特命咱家来执行,刘大人明白吗?”
刘振在孙虑话还未落时就表了态,站了队,试问这满朝文武谁敢与贾后作对,饶是到现在太子幽禁许昌宫,也无一人敢求情探望。
但刘振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必需秘密进行,只这太子自来许昌一切起居事项皆由其身边的傅公公经手,不容第二人插手,诸事谨之又谨,慎之又慎,要想在他吃食上下手,一个字——难。
除非将太子与那些宫人们隔绝起来,饿上他几顿,不怕他不吃。
二人就这般谋定。
刘振更衣盥洗后,携着圣旨带人去幽禁太子的寝殿。
欧阳付昨夜也不知为何心情甚是烦躁,只到天微曦,便早早唤了傅一来更衣盥洗。
而刘振恰就带人闯了进来,吓得那端水的小太监打翻了水,泼了欧阳付一身。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那奴才见闯了祸,不住得磕头求饶起来。
欧阳付面上并无怒气,反带着温和的笑,俯身将那太监扶了起来,见他战战兢兢,温声道:“本王恕你无罪,退下吧。”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感激地磕了三个头,尔后迅速退了出去。
傅一早拿来了替换的衣物,替欧阳付换下湿了的外衣。
刘振看着他主仆二人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气愤,都死到关头了,还端太子的架?
“王爷,陛下圣旨已到,您请跪下听旨吧。”
刘振嘴角带着冷笑,说完,右手猛放在腰上挂着的剑,碰着盔甲,弄得叮咚响。
欧阳付看刘振这嚣张跋扈的模样,知圣旨所言于自己无益,事到如今再坏也不过一死,况他也未曾想过活着出许昌。
便淡然自若地跪地听旨,即使听到赐死时,也是面不改色,脸上依旧挂着淡笑。
“罪臣谢陛下恩赏。”
刘振见欧阳付没有预期的恐慌,甚是无趣,也不理会他伸出的双手,将圣旨猛得扔在他面前,便着人上来押欧阳付,“王爷,得罪了。”
“刘大人,王爷可是陛下唯一的皇子,断不忍赐死王爷的。恳求刘大人着人上京与陛下求证,莫中了小人奸计,反误了性命……”
傅一听了圣旨,早骇然不已,又见刘振着人押解欧阳付,跪挪到刘振前,不住地磕头说道。
刘振又如何不知圣旨是假的,被傅一这一道破,岂能不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他,“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质疑圣上懿旨。来人,拉出去打四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欧阳付此时已自身难保,再求情怕是会打得更厉害,只得任人将傅一拖了出去。
他也知那圣旨多半是假的,不说破于他更有益,这许昌宫除了傅一,又有哪一个可信任?他一直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不想连累任何人,就是傅一,他也是保持着距离的。
欧阳付被押到宫中的一个小坊间里关了起来。
不一会孙虑负着手,微仰着头,眯眼阴笑,身后跟着一小太监,那太监端着盘子,盘上一个精致的酒杯。
“王爷,奴才是奉陛下之命,来送王爷一程的。”
孙虑边说着边向那太监点了下头。
那太监恭敬地跪在欧阳付面前,举着那杯毒酒。
欧阳付看着酒杯里泛着微红的浑浊液体,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窗边,望向了窗外。
窗外那株枯死的梅树上落着四只麻雀,跳上跳下,唧唧喳喳,甚是欢快。
“王爷,您请吧!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孙虑见欧阳付走开,示意那太监跟上去,阴骘地盯着他的背影,似要吞了他。
欧阳付闭上眼,压下心中的害怕,转身,扬手将那酒打翻,冷然道,“除非父皇亲口对本王说,要将本王赐死。不然,你这奴才便是意欲谋杀本王。”
说罢,捧起窗旁插着长寿竹的花瓶摔向了孙虑脚旁,伴着那一声嘭的脆响,是欧阳付的怒吼,“滚出去。”
“奴才劝王爷看开着点,这大势不一样了。别让奴才的动手,伤了王爷体面。”
孙虑被欧阳付这一扔,扔得满心怒火,恨不得现在就结果了他。
但怎奈酒撒了,哼了一声,甩袖出去,厉声对着看守的人道:“都给咱家看紧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入浅滩遭虾戏。如若此时是司马遹本人,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欧阳付弯身拾起那青翠欲滴的寿竹,平静地看了许久,转身走到另一个花瓶前,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同着另一枝已干枯凋落得看不出是何花的残枝一起。
欧阳付缓缓地在花瓶旁的阶梯上坐了下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知道他该还是不该同情司马遹。因为现在面临死亡的是他,可他竟一点害怕恐惧都没有。他既不想死又想死,很矛盾也很迷茫。他不知道这样的囚禁生活到哪里是个头,他有些厌倦了这种没有自我的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叫欧阳付,不叫司马遹。
四周很安静,除了偶尔一两声的鸟啼虫鸣,便无其他声响了。
欧阳付不知道坐了多久,起身时一阵眩晕,摇晃了半晌才缓了过来。肚子也适时的响了起来,这时他才想起来自早上到现在他还未进一滴米水。
欧阳付喊了几声,“来人啊!”皆没有回应,开门出去,不见一人,望向了殿门,门两旁站着两队侍卫。
他知道他们是刘振的人,找他们拿吃的根本不现实。也不知道傅一怎样了,想那四十大板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如何能顾得来他,可除了傅一,他再无信任之人。
看来只能自己去找找了,看看有没有可食用的东西。就是死怎么也要做一个饱死鬼不是?
这个殿似有一段时间没打理了,院中花草枯的枯,干的干,杂草丛生。
也对,这许昌宫是皇家别院,为的是皇室中人游玩时停歇的落脚处,但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使得民不聊生,各处纷纷起义,处处动荡不安。这些皇家中人最是惜命,如何敢再明目张胆地游玩?
由是许昌宫的管理便逐渐松懈了起来。欧阳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住在这皇家别院,更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个杂草丛生的别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