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扶在那个房间里就那样静静呆看着,脑中回放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这时他才发现这五年来他所有的记忆全与司马遹有关,但到今日他仍不觉得后悔。
冷子扶走进了内室,入眼的是一个放满了书的书架,放得整整齐齐,书架前是一四尺来长的方形书桌,笔墨纸砚等物品摆放井然有序,桌上一个釉色精巧花瓶,插着一枝鲜艳的桃花,而旁边铺着一张宣纸,上是一枝墨染的桃花,只画了半截,想来是中途被打断,不得不搁笔。书桌右边则是一张一人宽的床,锦被秀枕整齐的叠放在里测。
……
整个房间干净素雅,物件少而精。即使这样,仍比冷子扶在时有生活气息多了。
那时冷子扶一心想着离开,除了床是睡觉所必须,余者他基本不会去动,再说他的个人物品只有来时的那一套衣服,还被扯烂拿走了,也不知被丢在了哪个角落。
等到认识司马遹,这个房间才稍稍有了些人气。在这个房间他只生活了四个月,还没来得及留下生活的痕迹,便搬进了东宫。
冷子扶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了一本书,是一本诗经解析。于是坐在椅子上翻看了起来,翻到的是一首古逸《获麟歌》:
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这首诗说的是鲁哀公西狩于大野,有叔孙氏家臣获麟,因不知何物,折其左足,弃之城郭,使人询问于孔子,孔子哀而涕泣,子贡问曰:“夫子何泣也!”孔子曰:“麟之至为明王也,出非其时而见害,吾是以伤之。”孔子之意乃痛惜麟之伤,而叹己之生不逢时。后世之人据孔子之意而作成此诗。
冷子扶看罢,不由想到司马遹想到自己想到日渐衰微的晋王室,不禁心中一阵悲凄。
冷子扶合上书,负手立在窗前,望着楼下喧闹的市街出神,而眼神也渐渐迷离虚无起来。
而司马遹在冷子扶离开后,便一直呆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也未曾进过一滴水或一粒饭。
贾谧从早朝入宫后,直到落宫钥才匆匆出宫。
贾谧袖下握成拳的手不住颤抖着,有一滴血沿着指缝流了出来。但贾谧浑然不知,那手反越握越紧。此刻的他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他怕他会忍不住让人杀死司马遹。若不是他,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不会变得这么不可控制。
在昭阳殿里,当他看赵王带着孙秀进来时,他就知道糟了。果不出他所料,赵王将司马雅找他密谋废后,恢复太子之事一五一十招了来,听得贾后冷笑涟涟,承了赵王诸好事,将他安抚了出去。方吩咐董猛着人去查清事实,次将自己的谋划述于贾谧,此番她必要司马遹永无翻身的机会。
董猛提着宫灯行在贾谧右旁,阿格则跟在他们后边缓步行着。
到得宫门,见贾府车马已在,董猛躬身道:“侍中大人走好,容小的不能再送。”
董猛瞥见贾谧右手有血滴下来,偷瞥了一眼贾谧的神色,不见有变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这殷勤吃不得,便没有说破,目送着马车远去,方慢慢向昭阳殿踱去。
坐在马车里的贾谧,此时感到无比的累,那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来,似要将他淹没。这场游戏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将会往那个方向发展,根本不是他所能预料的了。
若他知道冷子扶与司马遹今日闹了不快,怕是更气得不得。
刚至贾府,轿子还未停妥当,鲁来便带着一众家仆迎了出来。
鲁来见贾谧面有疲色,到口的话只得先咽着。
鲁来同着贾谧入了房,候在一旁,而十几个美婢早备了所需的物件,替贾谧更衣的更衣,端水净面的端水净面,端茶的端茶……行得快速而有条不紊。
贾谧只喝了一口茶水,便将茶杯放下,望向鲁来,“鲁伯,府中可有何事?”
“回主子,府中倒无大事,只南院二位公子发生了口角,事体不大,除南院伺候的几位小厮知情,余者皆未闻。现,冷公子在逍遥楼,小的已差二影卫暗中保护,而柳公子则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
鲁来言罢,便退在了一边。
贾谧知他们这口角是因何,倒不是很担心,况鲁来办事他是再放心不过了的。
只是自己还未找司马遹算账,他倒先把子扶给气走了。
他现在也有些两难,一边是他最亲的阿后,一边是晋江山,按如今这局面,定是不能周全。
贾谧斜躺在软榻上闭着眼假寐,没言语,只轻动了手指,鲁来得意迅速退了出去。
斜月渐挂渐高,清辉冷然,当得如深秋。
远在河南的楼七,此夜也未睡,负手站在山高处,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洛阳城,眉头紧促。
据史书所载,司马遹的生死就在这几日了。洛阳城要变天了。
也不知冷子扶能否化得了司马遹这次的危机。
他们已来晋五年有余,尚无一事顺着他们之意而改,这仅剩不多的时日,他们又能做何?
这两年多来,他虽疏远了京城,但事事仍过耳,只要不过线,他都不去理会。他知道冷子扶以欧阳付易司马遹,也知道裴权被放回了,事态都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不知事情的发展如何了,他若现在下山,怕是再无回来的年月了。
楼七看着天边无垠处渐大的黑点,心中万分复杂。
如今他也只能多陪阮瞻一天是一天了,他不似其他人有所求,而阮瞻又是一与世无争之人,日子平常但充实。他们二人具满足于现今相伴的时日,其他别无所求。
但他总要离开,到那时可不是苦了阮瞻?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掌控穿越时空的规律,所落何地何时皆难定。一旦时间噬点关闭,他再想到西晋便难如登天了。
就在楼七思索时,阮瞻已提着灯笼登了上来,见楼七竟对他的到来毫不知觉,心下甚不解,只得喊道,“楼七,夜深露重,快与我回屋去。”
楼七闻阮瞻声,倒是愣了一下,掩了情绪,回转身接过阮瞻手中的灯笼,将他拥入怀中,“你怎醒了?夜这般深,山路又不好走,着丁武来喊声便可,怎可亲自来寻我。若是出了意外,你教我怎么办。”
楼七虽有意掩盖自己的情绪,但阮瞻还是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不明白他的不舍跟失落从何起,只能无声的安抚着他,任他搂着他。
从楼七所站的地方望去,是洛阳城都,灯火渐暗,而山这边树影憧憧,黑黢黢一片,不时地传来猫头鹰的怪叫以及其他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和着风声,倒让人毛骨悚然。
可阮瞻他们是听惯了的,再言他们具无害怕之物,神鬼不信,这些自然之声听在他们耳里便如那丝竹,岂会害怕?
而丁武见阮瞻已安全地与楼七一起,便转身回了屋歇息去。
这一夜于他们这几人而言具是无眠之夜。
而于欧阳付而言,却是生死关危的一夜。
原来董猛在贾谧走后,回昭阳殿的路上思前想后,终是下了决心,将贾谧右手流血之事说与贾后知。
贾后本就为着贾谧今日在赵王面前驳她话不满,她佯骂他一句,不想他还顶了回来,为此她心里早怀疑了起来,今听了董猛的话,甚是恨铁不成钢,她所为诸事皆是为了贾家,为了他,他为了个冷子扶就要与她做对么?
她何事不顺着他,何事不为他,就是他收留冷子扶,她也未曾过问,更是替他压下那些风言风语。这么些年来,她对他的宠爱可曾少过?何至于为了个冷子扶与她顶嘴,甚至还不惜伤自己的皮肉。
贾后越想越气,把个昨日赵王才献上来的至纯冰翡翠猛摔成了三段。
董猛见此赶紧上前宽慰道,“娘娘,莫气坏自个身体。侍中大人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少不得与娘娘拌个嘴,这是平常百姓家的乐事,可在帝皇家就难得了。娘娘该是高兴才是,侍中大人这是当娘娘是至亲的人,才敢有自己的性子。且侍中大人一切全赖娘娘看顾,这犯了错,娘娘可不得想法替大人全回来。到时大人知了娘娘对他这百般的包容宠爱,心中对娘娘自是更敬重更亲了。回想跟娘娘顶嘴,可不得羞愧煞了。娘娘您若气坏了自个身体,到时侍中大人可不得更加愧疚,恼煞了他自个,您啊,到时还不得心疼?”
贾后在董猛这番宽慰下,气渐平,思绪也清朗了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在渊儿告知冷子扶前采取行动,莫失了先机,于是秉退了打扫的太监跟左右的侍女。
“董猛,你迅速去通知孙虑,让他立刻起身许昌,必要做好,若不然,让他不用回来了。记住,让他动作迅速秘密些,莫让侍中大人知道。本宫要在明日就得佳信。”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