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末越来越近,京中各处都开始筹备祭祀皇庙、宫晏等事。
洛阳城中是一派迎新的热闹景象,而关中却是随处可见的荒凉凄清。
由于战乱持续,民不聊生,五谷青黄不接,关中多地出现饥荒、瘟疫。
郝度元久攻不下长安,心中郁结,以至积劳成疾,卧床不起。
从起兵到现在,历时半年之久,早已兵疲粮竭。
军中更是怨声四起,他们本就是一群缺衣少食的贫苦农民,参与起义也只是冲着有粮吃来的,加之郝度元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倒下了,他们也就溃散了。
诸葛渊宇疲惫地走进了郝度元的营帐,他刚安抚了暴动的士兵,平息了内乱,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诸葛渊宇看着躺在榻上瘦得不成形的郝度元,他知道他没有多少时日了,心里顿觉酸楚,围困长安不成反被围困,是他低估了晋王朝,更是高估了自己的军队。
昨天,他孤注一掷发动所有兵力攻城,企图破城缓解当下之危,可他们已许久未见荤腥,或者说连粒米裹腹都难。这样虚弱无力的军队如何能攻城略地?自是轻易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齐白跟郝斯文等大将在此战中都战亡,而凰烟也为了掩护他被欧阳建一箭穿心,而他只能看着她像凋零的花从马背上摔落,任后面紧随而至的敌军一骑一骑从她身上踏过。
郝度元咳嗽着醒了来,见诸葛渊宇坐在他床旁,喘着气费力地转过头看向他,心里很急,但话语有气无力,“渊宇,战况…如…如何?”
还沉在自责跟悲伤里的诸葛渊宇听到郝度元的话,直直跪了下去,脸上表情悲痛,红着双眼,声音哽咽痛苦,“二哥,齐白死了,斯文死了,凰烟也死了。他们都死了。都是我害死了他们。”
郝度元每听一句,心就跳一下,那气喘都喘不过来,神情痛苦,如枯柴般的手紧抓着底下的被单,隐忍着不哭出声。
诸葛渊宇见郝度元呼气困难,赶紧扶他起来,替他顺气,又对外面喊道,“来人,快取水来。”然后头挨着郝度元的头,急急道:“二哥,你先别激动,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二哥,你不能有事,我们还有仇没报,你一定不能有事。”
取水的没来,却见庞虎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向郝度元抱拳行了礼,后神色凝重,眼神不安地看向诸葛渊宇。
诸葛渊宇此时担心着郝度元,见庞虎神色如此,知是急事,但怕他出去后郝度元有个好歹,于是对庞虎道,“庞虎,不用避讳,说吧。”
“是。大元帅,军师,解系带军万余已逼近营地。现在外面大乱,被我杀了几个想逃跑的才镇住了。现已列队等军师的命令。”庞虎声音如钟,但仍难掩疲惫。
看来他们是想乘胜追击,一举端掉他们。此消息如雷击,劈得诸葛渊宇魂飞魄散,站立不住。
诸葛渊宇将郝度元扶好,见他看着他想要说什么,不待他说话,握紧了他的手,对他笑了笑,道:“二哥,不要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你好好睡一觉。”
郝度元还想说什么,但诸葛渊宇迅速出手将他打晕了去。
诸葛渊宇将郝度元轻轻放下,让他重新躺好,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看着他憔悴的病容,眼眶酸涩,“庞虎,找几个忠心可靠的人秘密护送元帅离开。一定要保护好他,让他们多带些粮食,护送元帅去洛阳寻一个叫楼七之人。”
“是,军师。”庞虎也知道他们已走到山穷水尽处,此战必败无疑。
诸葛渊宇再看了一眼郝度元,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
披上郝撒递来的盔甲,接过一士兵递来的长矛。
诸葛渊宇此刻想要的是为剩下的人,为郝度元杀出一条生路。
“郝撒,你留下与庞虎一齐护送元帅离开,去洛阳寻一个叫楼七的人。”
“那你呢?”郝撒握着剑,带着血的脸上也尽是疲惫。
“我,自是去迎敌。”
“你都去前方杀敌,我郝撒又怎会苟且偷生,要死一起死。”
“郝撒,这是命令。护送二哥安全离开,这是你的任务。这一路危险丛生,你一定要保护好二哥。郝撒,情况危急,不要再耽搁了。我活着便去京城寻你们,一定不要让我失望。”诸葛渊宇看着不远处黄沙滚滚,旌旗飘动,向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
“好。你也一定要保重,我们洛阳见。”郝撒知诸葛渊宇是要为他们拼出一条血路,现在也容不得他争,只好听从安排。
郝撒看着诸葛渊宇坚定的背影,大力拍打了一下佩剑,咬牙转身进了营帐。
诸葛渊宇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不足三千的老弱残兵,虽个个疲惫不堪,但皆一脸期待地仰着头看向他。
“各位,我们起义都是被朝廷所逼,他们不顾我们这些百姓生死,苛捐杂税,强役强赋,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现在大军逼营,不管是逃走或是投降,他们都不会放我们生路,与其等死,不如奋起抗争,杀出一条血路,或许还有生路,就是死也值得。”
诸葛渊宇话音刚落,底下就吵了开,许多人还是怕死的,况他们已多日未饱腹,都是就着水啃树皮,啃一切能啃的东西,又刚经历了败战,死伤惨重,还未及休息,可谓是兵疲马惫,如何再战?
“各位,大军逼近,此役乃生死存亡关头,我不强求,想走的现在可以走,留下的跟我杀出去,拼出条血路来。”
“军师,既然都是死,我们跟你一起拼出去。”
“对,朝廷无道,逃也是死,投降也是死,不如拼了。”
“拼了。军师,我们跟你一起杀出去。”
……
“好。我们杀出去。各位,梁州的义军还等着我们,只要杀出去,我们就有活路。来啊,将剩下的吃食都拿上来,今日我们放开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他们拼。”
谁都知道这一战有去无回,但他们现在谁也不怕死,个个迫不及待想要提刀跟他们决一死战。
很快吃食都拿了上来,可哪有什么吃的,不过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熬成的稀粥,以及些青果,但好在还有几坛酒。
“各位,我诸葛渊宇敬你们一杯,你们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上场杀敌,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我没能带你们过上好日子,我诸葛渊宇对不起大家。”诸葛渊宇说完,仰头喝起了那粗陋瓦碗装着的浑浊的酒。
“军师,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都是自愿跟你杀敌的,况郝元帅是我们的首领,你们是为我们起来的,我们才要感谢你们。”杜单站出来了一步,慷慨激昂道,尔后向诸葛渊宇举碗。
众人也都附和,一齐举碗敬诸葛渊宇,悲壮而决绝。
还未喝完,便听得一声长报,那探兵急跑到诸葛渊宇前面跪下,“报告军师,敌军已到了营外,现正在叫战。”
诸葛渊宇听完,将手中的碗甩了下去,大声道,“现在让我们杀出去,跟他们拼了。”
诸葛渊宇最后看了一眼郝度元营帐的方向,跨上马便带头冲了出去。
这一场战,他们如同以卵击石,在解系二万兵马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为了替郝度元他们争取时间,诸葛渊宇待着仅剩的几百人死守营门。
最后全军覆没。
可就是这样一支不足三千的老弱残兵竟将解系的二万精兵拖了足足一天,虽然全歼了他们,可他们自己也损失惨重。
在搜查了营帐后,解系让人放火烧了他们的营帐,然后撤军回长安。
而郝撒在确认郝度元已安全后,便返回了营地。
到时,绕是见过无数战场的他,在见到那尸山血海,残肢断骸,闻着那股冲天的血腥味,以及令人作呕的烧焦,身体还是禁不住颤抖。
郝撒一路翻尸寻找诸葛渊宇,可直到月亮悬顶,仍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
洁白的雪花落入这片被血水染红了的土地也瞬间变得血红。月亮早已隐入了云里,再没出来。
四周一片漆黑,寒风阵阵,凛冽刺骨。郝撒最后只能放弃寻找,返路回去与庞虎他们汇合。没有找到便是好的,他想诸葛渊宇可能还活着,现在他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而齐万年在得知郝度元被解系带精兵二万逼营,已全军覆没后,便停止了北上,又听闻周处已带兵来讨伐他,于是连夜拔营,屯兵梁山,以守为防。
郝度元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山洞里,旁边的火堆烧得正旺。
庞虎正在一旁擦着刀,见郝度元醒了,便问道,“元帅,可要喝水?”
说着从火堆上的铁壶里倒了一些到杯子里,然后扶起郝度元,服侍他喝。
郝度元喝了几口,便推开了庞虎再度凑过来的手,问道,“军师呢?他们如何了?”
庞虎低下了头,沉声道,“军师命我们先带元帅走,他自己则带兵去阻挡敌军,怕是凶多吉少。”
郝度元闭上眼睛,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他熟读经略,满腹经纶,本是一书生,被逼投笔从戎,带族人起义,可终还是败了。
郝度元本就身有疾,再加上一路逃亡奔波,饥寒交加,终是没有挨到洛阳就病逝了。
一场浩浩荡荡的起义就此宣告结束,但这只是郝度元这一支,而他后面还有无数的人揭竿而起,晋王朝的灭亡早已是定局。